第二天,天还没亮,二师父就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跟他下山。出了寺庙门,沿着台阶往下走,天空上的月亮悬挂在树梢,很亮。我匆匆忙忙地起床,穿的短袖衣。刚开始不觉得,越走越觉得凉意似鞭打,走着走着身体热了才有点好转。清晨的山里,湿气很重,树叶草尖都积攒了滴滴露水,一碰如雨下。
赶了半个多时辰的路,三师父和我才到雨亭。我走得气喘吁吁,在一旁找了个地坐着休息。而三师父面色不改,去收集露水,称量好,说道,“又是个晴天。”
“已经大半个月晴天了。二师父,你觉得这雨亭预测准确吗?有多准确?”我问道。
“就我的经验来说,六成左右吧。也没有想象中的灵验。”三师父笑着说道。
“那有什么意义?感觉这跟猜几乎没有差别。”我觉得疑惑,追问道。
“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样追问自己的。一个不太可靠的工具,到底有什么价值。当初,第一次知道预测失败时,那结果如雷击般让我动弹不得,丧失了行动的能力。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整夜没睡。第二天一早,我如往常一般去雨亭,准备把雨亭拆了。但一到雨亭又有些舍不得,毕竟花了很大的心力。就这样,在犹豫不决中,待到天亮。这时,有农人来询问这次天气预报的结果。
我跟你一样,问那个农人道,‘昨天雨亭预测错了,说的是雨天,却是个大晴天。你还信这个预报结果吗?’‘信啊,为什么不信。没人是盘古神,能知道所有的事。预测错几次正常,但不要总是就好。’农人笑着说道。
农人都相信了,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毕竟他们才是天气预报错误的直接受害者。自此之后,我就想明白了,预测的结果对错与否并不重要,或者换句话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三师父跟我说了他的看法。
我听了,更加疑惑。“三师父,如果工具的可靠性不重要,那什么重要?那为什么不去庙里,祭拜一下天眼神,然后抽个签呢?那样不也是个好方式吗?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的精力做雨亭呢?”
三师父笑了笑,说道,“这件事我也想了好久,才觉得有点思路。问题的重点应该就出在行动上。虽然这雨亭预报天气不那么准确,但人可以准确地行动。一般来说,天气的小变化并不会给农人的农作带来影响。许多时候,只是个谈资,或者只是提醒他们出门带个伞而已。只有在某些重要的节点,需要天晴或者需要雨水时,才重要。这时,有个天气变化的信息,让他们能早作准备。而且,天气变化这件事,总是渐变的。雨水的产生是气的凝结,每次下雨都有个积累过程。这也导致一些错误的预报信息,会被农人自己的经验过滤掉。有时候,合适的时机去行动更重要。”
“原来如此,有点道理。”我也笑着道。
“今天雨亭的事忙完了,看你累不累,累的话,就回寺庙休息一下。今天起的早,对你来说应该是个煎熬。”二师父接着说。
“我觉得还好,并不是特别累。”我答复道。
“哈哈,没想到你还是能起早的,之后有机会的话,跟我起早一个月试试?”二师父笑着说。
“不敢不敢,我还是喜欢睡懒觉些。今天这么早起,已经够我半个月去回味了。”我忙拒绝。
“你这一辈还真是轻松,没有我们那一辈的艰辛。我和你的两位师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起晚睡,都在干体力活,锻炼筋骨。那时,真是十年如一日。我还记得,那时候,干完一整天的活,大家都昏昏欲睡,但都拿着本书,半睡半醒地读着。”三师父跟我回忆起过去的事来。
三师父愣了一会,在追忆过去,后又转神回来,跟我说,“既然你不困,今日又难得清闲,还有大师兄交代教你学习的事,那就我们去村里随便走走,边走边聊吧。”于是,三师父在前,我在后,跟着他去村里走走。
这时天还才蒙蒙亮,天地间的雾气飘浮着,如烟似纱笼罩着万物。渐渐地,东方灰蓝色的云朵开始变红,太阳升起来了,雾气也逐渐散去了。
田地里,农人们已经在劳作,翻地,耕作,只是为了今年的好收成。农人看到二师父,都会寒暄几句,并询问天气情况。二师父回答了天气情况,也关心一下农人们的耕作情况。
如此走了一圈,二师父就准备回寺庙。二师父说,天气若好,田间地头有农人,他就会这样在阡陌间走一遭,跟农人们聊聊天气,了解一下农作情况。只有这样,才能清楚地知道,天气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离开了村庄,走在山路上,我问道,“二师父对那段故事有什么看法?”
“说那段故事,你需要了解另一个学派,即风水道。我们术士学派研究理论都是小打小闹,更多的是靠师承关系,虽然这种方法,能积累经验,使算法有效。但这也不能避免错误的发生。就像牧童的那个例子,就是自青甲以来,术士算法最大的缺失。但这就是没人发现,或者说没有人去重视。而风水道不一样,他们这一派人,全部专注于理论,而对实践毫无兴趣。若想了解那段历史,你需要从风水的角度来理解。天眼神与地听神的那场斗法,一直是风水道的研究主题,他们一直试图去研究那时发生了什么。”我本来想问的是青甲时代的事,二师父误解了,谈起天眼神的事。
二师父接着说,“风水道,认为世间万物变化,都是靠气在推动。气有两个分类,一个是清气与浊气,清气上浮,浊气下沉;一个是阳气与阴气,阳气传热而向外扩张,阴气吸热而向内收敛。气可以凝结成水液,成坚石;坚石,水液也可以消散,成为气,飘散在天地间。羽毛从上往下落,是里面含有浊气,浊气在起作用。当年,地听神听错,误把风动的声音当做羽毛落地的声音,不太可能。因为风很少向下吹,都是沿着桌子表面在吹。因此,风水道里的一些人判断,有人在作假,朝桌面吹气导致地听神的误判。”
“这种说法,我之前也有听说过。但没想到背后的道理是这样。那天眼神能看到气吗?”我问道。
“不可能,没人能看到气。气是被感知的,不能直接看到的。天神的眼睛如炬,能看到至黑至暗的东西,并不是因为他能看到气,而是能感知到气。”
“这好像并没有说明什么道理。天眼神真正的能力体现在哪?”我接着问道。
“我们雾隐山,这个山头有多重,你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又没有人去称过。”我笑道。
“同样,天眼神的眼力有多好,其实也没人知道。就像你知道大山很重,但不知道他有多重一样。世人知道天眼神能看穿黑暗,但不知道看穿多黑多暗的夜色。诸多风水道人曾研究这背后的秘密,可惜都无果而终。因为,似乎有光的地方,人才能看见。”三师父说道。
“那风水道跟术士有什么关系吗?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信风水道的人呢?”
“风水道更专注于理,而术士关注于术。在我们这村里,穷乡僻壤的地方,农人更关心术。读书人都少,很少有人去研究理。在大一点的地方,术与理都是必备的能力。一个人可能既是风水道士,又是术士。我们的祖师爷寒山就是一个风水道士,而你的师爷,慧明和尚也曾游方求学,也算是大半个风水道士。”
就这样,边走边聊,我们就走回了寺庙,吃了早饭,各自去做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