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
大江河堤上,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屁颠屁颠的跟在黝黑消瘦的老人身后。
大江水流湍急,偶尔倒卷巨浪,气势汹汹。
少年以前没见过如此磅礴的大江,因此兴致勃勃,脑袋止不住的东张西望,有时岸边掀起细小浪花还会把少年吓得往河提旁退几步。
浪花过了,少年便又往河提里边挪两步,好奇的瞅着江中渔舟,江内游鱼。
走在前边的消瘦老人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土地,踏踏实实的走着路,没什么其他动作。
老人身后背着一把剑,剑鞘通黄,剑柄黝黑,就这样看上去,样式蛮丑的。
少年也不知道老人是在哪捡的,反正从来没见老人用过,也不许他碰,就当个宝一样供着。
少年估计老人是魔怔了,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背把这么重的剑,你就算再想不开也不能这样虐待自己呀。
少年也劝过老人,把这剑找家铺子当了换钱得了,老人当时没说话,在这以后就不许少年靠近这把剑了。
少年也没法,老人就纯犟,搁谁来谁也没法。
江中渔舟络绎不绝,渔夫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江河汇流处水波激荡,也是游鱼最肥沃处,所以渔船最多,撒网捕起的鱼也是最多,那满满一网的鱼被骤然拉起,看的少年都忍不住要叫好。
少年一路走来看的累了,肚子有些饿,便加快脚步赶上前边的老人,伸手喊到:“老李,我放在你兜里的半个面饼呢,快给我,我饿了。”
少年这半破的衣服没兜,放不了东西,拿着走又不方便,只能放在老人那里。
老人脚步不停,侧头看向少年,淡然道:“没了。”
少年一愣,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
老人顿了一下,继续淡然道:“我吃了。”
少年双手捏拳,气的跳脚,大吼道:“当初分的时候说好的一人一半,你咋把我的也吃了!”
老人停下了脚步,仔细想了一下,看向少年,淡然道:“我饿了。”
少年双眼一睁,气急道:“我现在也饿了!”
老人点了点头,轻声应答:“嗯。”
一副风轻云淡的态度。
少年牙齿紧咬,怒问道:“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么得办法。”
少年气急,便直接双手抱胸坐在河提上不走了,脑袋撇到一边也不看老人,打算就这么干耗着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照着我交给你的拳架打上五百拳,我就去这江里给你抓条鱼。”
少年撇着头看着滔滔大江,生气道:“你本来就欠我半个面饼。”
老人思忖了一会儿,淡淡道:“抓上来的一条鱼全归你吃。”
少年微微撇了点头,看向老人,疑惑问道:“真的?”
老人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急忙从地上爬起,身子微躬,脚尖踮起,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扎起拳架,在河提上一边走一边出拳,破烂的衣袖随着手臂挥舞震动。
消瘦的老人背着剑缓缓的走在前边。
少年是老人在一个破败的村子里捡来的,名字叫陈亦,这是少年当时自己说的。
老人路过村子时,扔给了站在废墟中的陈亦小半个面饼,之后陈亦就一直跟着老人了,当时陈亦还小,就图个吃的,没想到这么一跟还跟出感情了,哪怕天天吃不饱,这一老一小也是结伴而行,谁也没嫌弃过谁,当然也都没资格嫌弃对方,两人就是半斤八两。
一老一小到处漂泊,随遇而安,反正就是老人走在前头,少年跟在后头,去哪也不用陈亦自个想,跟着老李走就是了。
不过陈亦估摸着老李也是在乱走,还天天叫他打这劳什么子拳架,自己这焉瘦焉瘦的样,像是打拳的人吗?
你叫我去讨口还差不多。
陈亦一想起这茬心里就来气,双手捏拳挥舞之间不禁加快了速度,同时力道还逐渐加重,每一拳都打的破烂衣袖猎猎作响。
安静走着的老人扭过头诧异的看了少年一眼,不知道他这是受啥刺激了,怎么今天练拳这么积极了,往日就算叫他练拳也是打的懒洋洋的,纯粹做个样子。
不过总是好事,就没必要计较了。
两人沿着大渎之畔慢慢走着,江上不时掀起激浪,打下后又骤然停歇,等陈亦走过这处大江后,少年就算是走过山川湖泊的人了,有这番游历和见识,总是好的,毕竟走过了万里路,心中沟壑见识自然比平常人要大些。
这五百拳在陈亦的奋发图强下很快就打完了,少年就眼巴巴的望着老人,期待老人快点帮他抓条鱼上来,这江中游鱼繁多,想抓条鱼是很简单的,可惜陈亦是不会水,不然江里的鱼按种类全都得被他吃个遍。
老人背着剑沉默走着,在江畔旁找了一个宽广树荫处停了下来,回头对陈亦说道:“你在这等我,我等下就回来。”
陈亦点头,坐在了树荫下。
老人背着剑沿着河畔缓缓走着,目光一直盯着河畔浅水处。
老人身影渐远,陈亦换了个姿势,双手枕在头下,翘起二郎腿,躺在了树荫处,百无聊赖的看着一片万里无云的蓝天。
今日阳光正好,暖洋洋的照在陈亦身上,使他双眼眯起,透过茂盛的树叶间感受骄阳光辉。
一阵微风突然吹来,带动树叶发出杂乱响声,微风拂过不停,逐渐变大,将还是翠绿的树叶猛的吹下,吹的陈亦都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少年疑惑起身,眯着眼向着起风处张望,看看是吹的哪股妖风。
河提下方突然掀起大浪。
狂风大作。
面向风口的陈亦直接被掀倒在地,吹的他往后滚了好几圈。
陈亦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趴在地上,艰难的眯起眼睛往风口望去。
远处江上,似乎有一抹细小丝线蔓延,陈亦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
这抹丝线就瞬息延伸到了江边无际的上游处,而此时远方下游带起的空中丝线正在缓缓消散。
大江之上的渔夫全都跪拜在渔舟上,不敢轻举妄动。
趴在地上的陈亦已经看了蒙了,刚才丝线划过他头顶时,他粗略的一眼望去,扫到了一把剑。
剑上还站着一个人。
有剑仙,御剑远游。
这样的场景,陈亦这么多年来走过大大小小的山川湖泊也遇见过,不过这次的声势最为浩大,大江起浪,狂风大作。
真就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在御剑远游呗。
陈亦撇了撇嘴角。
这些一个个吃饱了没事做的剑修就是喜欢瞎炫耀。
不过也是,谁有这种本领不想炫耀一下?换了陈亦来估计得绕着这大江飞上好几圈都不止。
这也是一种人之常情,说不上不好也算不上好。
陈亦站起身子,坐回到了树荫底下。
远处河堤上慢慢走来一个身影,那消瘦的身躯,陈亦不用看就知道是老李回来了。
老李手中拎着一条一尺长的鲤鱼,脏乱的衣物湿淋淋的还在往下滴水,发丝成坨,粘在一起,这鱼还在老人手上活蹦乱跳。
陈亦脸上露出笑容,连忙从地上站起,也不走,就站在树荫下,眼睛死死的盯着老人手中那条鲫鱼。
陈亦和老人走过山水这么多年,能吃鱼的时候可少的很,老人不愿下水抓鱼,除非是哪天雨大起水,将鱼从江湖里冲了出来,那这就是白捡的便宜,两人自然可以一饱口福。
老李像今天这样下水抓鱼可是头一回,以前老人就算下水洗澡,水中有鱼划过他身边都不会去抓,当时陈亦还问了他为什么,老人只淡淡的回了一个字:“懒。”
这一个字硬是憋的陈亦哑口无言,无法反驳,因为他也懒。
不过陈亦这种懒属于无利不起早的那种懒,如果哪里有什么吃的,估计陈亦是跑的最欢的。
老李就不一样了,就是纯懒。
这么懒的人能成天到晚背把铁剑翻山越岭,也是让陈亦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透老李到底该算懒还是不懒。
说懒吧,不对,不懒吧,也不对,挺矛盾的。
老人慢悠悠的走到了树荫下,将手中鲫鱼递到陈亦面前,示意他接住,鲫鱼还在老人手中猛的一蹦,死命扬起脑袋,想要挣脱出去。
陈亦兴高采烈的接住鲫鱼,两只手死死的攥着鱼尾,一点也不肯放松。
可是很快陈亦就愣住了,他看着活蹦乱跳的鲫鱼,傻眼问道:“这咋吃啊?”
老人嘴巴一张一闭,做了个咀嚼的动作。
陈亦看了,又愣愣的盯着手里蹦跳的鲫鱼,眉头皱起道:“老李,这鱼这样也不能吃啊,要不你帮我烧一下吧。”
老人微微摇头,淡淡道:“懒。”
陈亦满脸无语,提议道:“要不这鱼头分给你吃。”
反正这鱼头也没肉,陈亦也不是很想吃,让给老人无妨,老年人吃点鱼头补点脑袋,蛮好的。
可老人依旧摇了摇头,伸出一指,指向鲫鱼,“我要一半。”
陈亦双眼猛的睁大,不敢置信道:“你搁我这抢呢?!”
老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安静的看着陈亦。
陈亦表情挣扎,思考许久,最终咬牙切齿道:“成!”
形势比人强,不成没办法。
他又不能拿着鱼干站着,那不成傻子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