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大开,禁卫军的人马正难得一丝不苟地核查着进京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包袱,每一辆车。
两匹并驾的马车一路疾驰赶来,车后还跟着一队骑马的侍从。禁卫首领大马金刀地往车前一站,正要喝到,那马车后面便快马上前一个侍卫来,马鞭狠狠一甩,“太子殿下回京,何人敢阻?”
一个太子殿下吓得那禁卫脸色突变,本以为这样大的阵仗可能是什么官员富户,倒也无所畏惧,客客气气拦下来收个赏钱过路费什么的,可没料到差点拦到这天煞。
一众禁卫急急忙忙撤走路障,那马车丝毫没有停顿,一路畅通地进了城门。
喧闹的中央大街,人来人往,商家店铺接肩比邻。人潮中突然驶来两匹快马,手中的马鞭皆呼呼作响,宛若投进沸水中的石子,炸的人群裂开,一时间叫骂声成片,却被侍卫“哐当”抽出的刀给慑地闭紧了嘴巴,让出一条无阻的道路。
街角一棵百余年的大榕树,素有京都守护神的美名,那层层密密的繁茂树冠里,一角衣袂随风飞扬,再向上一些,是一对含着难辨的笑意的眸子,低头看那张扬的车队。
这么大的阵仗,这太子也不过是个狠毒些的绣花枕头吧。值得他出手?楼里的那几个老糊涂果然是没用了。
车帘随风微动,傅余修本合着的双眸却突然睁开,眼里慑人的光芒吓得身侧端坐了一路的小异一缩。他微转头看向窗外,人潮避让间并没有什么可疑者,可是适才他明明感受到一道炙热的眼神……像含了笑的毒蛇,“丝丝”地吐着毒液,紧紧地,盯着他。
太和门前,除了例常守卫外,熙熙攘攘站了一队太监宫女,领头的竟是皇帝身边伺候惯了的总管太监红福公公。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开路的侍卫收起了些放纵,客气道,“红福公公,怎的在这里候着太子殿下?许是不识殿下车驾了?”
红福公公揩了把额上的汗,带了笑意道,“肖统领,奴才是奉了皇命在这儿候着殿下的,皇上圣体欠安,不宜接见太子殿下。还请殿下在宫外暂居。“
“好大的胆子,”肖英一声爆喝,面上已是十足十的戾气,冷笑道,“奉了皇命阻拦殿下入宫?若皇上圣体欠安,暂不宜接见太子殿下,怎么连外宫殿下都不能进?可莫忘了,殿下也是东宫的主人!”
红福花白的鬓发被冷汗濡湿,若是平常,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拦这位殿下的路,可是如今,他的家人、他旁边这些在皇帝身边亲近伺候的婢仆的家人,可都落在了二王爷的手中,他若是轻易让这位殿下进来了……想着,他的手指甲狠狠陷下去,顺着湿滑的手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正待说些什么,一声裹挟了冷意的笑自那金线织成、明珠镶嵌的马车里传来,宛若平地里起了一声惊雷,红福那早已浑浊的双眼望过去,正看到另一队人马加鞭赶来,领头那人一身素白铠甲,看那身形……竟是沈可沈小将军!北府军怎么会回来?四殿下不是说……他面上惊疑不定,再看过去,那车帘掀动,白色锦衣,气度容华的少年弯腰稳步踏出,在半人多高的马车前座上站定,睥睨姿态浑然天成。
“红福公公在此候着孤委实辛苦了,孤也有些礼要给红福公公。”说着他对沈可一摆手。
沈可抱拳颔首,驱马向前,大手一挥,零零碎碎的东西甩在那队宫仆面前。红福被沈可身上那浸淫沙场多年带着的血光煞气威慑地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他低头看去,喉间一梗,恰恰摔在他面前的那玉佩,上面一个熟悉的红字几乎刺痛了他的眼。那是他第一次得贵人赏识时贵人随手赐给他的,虽不贵重,却有着扬眉吐气的纪念意义,故他将这玉佩赠给他唯一的弟弟作为信物。
如今这玉佩狠狠掼在他面前,红色丝绳在地上划过,与玉佩断裂开,却又在地上擦出一道浅浅的湿痕,那痕迹,是血啊!在皇宫里几十年的老狐狸腿一软,几乎直直跪下,他茫然地睁大浑浊的眼望向周围,竟早已哭喊声一片,更有悲痛欲绝者已然晕倒在地。
红福粗粗地喘着气,这种几乎窒息的感觉——他自从坐到总管这个高位后,都未再有过这种仿佛被人掐紧了脖颈的感觉。他不甘心啊,他人生最美好的时间早已耽误在这重重宫闱里,他这一生都是皇家的贱仆贵人的走狗,可他以为自己的牺牲可以让自己一小相依为命的弟弟过好一些,得以挺直腰杆做人,可如今沾染着弟弟鲜血的玉佩在他面前四分五裂,正如那曾视玉佩如珍宝的人一样。
他的双眼逐渐灌满了毒液,可眼神还未触及那锦衣玉立的、无上尊贵的太子殿下,一道声音便横斜插进来,“公公可别看错人了,本将军代表殿下给你的可都是现成的、从死人堆里拿到的。”
是四王爷!红福眼里的恨意还未退散,就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将军此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公公在宫里这许多年,还不知什么样的人最让人放心么?”沈可挑眉看向这已天命之年的老奴,面上却无鄙夷亦或是别的什么含义,这位总管倒也不是什么恶人,在皇帝身边伴了许多年,做事踏实,没有坏心,为命驱使罢了。
“公公节哀,至于取物地址,本将军会吩咐下属带公公前去。只是天气燥热,公公可要让殿下在这太阳里消磨?”
红福咬碎一口牙,和着血往肚里吞咽,什么样的人最让人放心?自然是死人!好,好一个不守信用的四王爷!好一个视他们这些婢仆的身家性命如草芥的四王爷!
他看向那身姿挺拔的太子殿下,突然抬手狠狠抽自己一个巴掌,接着他直直地跪倒在地,木然又谦恭道,“老奴眼拙,适才未认出是太子殿下,求殿下降罪。”
傅余修却未再看他一眼,而是转身挑帘进入那马车里。
一众宫奴随即在红福公公的指挥下退到两侧,车队徐徐通过。
盛国祖制,非皇帝宫妃车驾不允入宫。可到这一代,却被皇帝亲自将太子加上,只因殿下还年幼时一句轻飘飘的“外宫距儿臣的东宫太远,儿臣有些吃不消”。
红福深深吸进一口气,捂着胸口踉踉跄跄蹲下去捡起那浸染了亲人鲜血的玉佩,又将它紧紧捂在胸口,似要最后与亲人做一次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