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寻找到尧果果时,她正在院落里的一株玉兰树下。
二月初,白玉兰长出了一树嫩绿的新叶,尧果果正站在这样一棵绿叶新覆的玉兰树下,面上是如水般的平静。
直到看到他,面容才泛起一抹笑意。
“果儿”。他看到那抹笑意宛若看到珍宝般向她奔过去,拥她入怀。
“白寻,我等了你好久。”许久,怀里的人突然闷声道,那语气中竟满是委屈。
白寻松开怀抱,看到那张白嫩的小脸上,眼眶微微发红。他轻触上她的面容,感到指尖冰凉。屋外春寒料峭,她在屋外等了他很久吧,身体才这样凉。他心中微暖,“屋外这样冷,你怎不进屋里等?”
“这棵树……”,她有些迟疑,“这树有些眼熟,我想着在这里等一会,说不定能记起些什么。”
他闻言心似是漏跳了一拍,他问道,“那你可有记起些什么?”
尧果果的小脸皱成了一团,“没有,我什么都没能记起来。白寻,我真没用,连你都记不起了。”
白寻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妨。你落下山崖时受了伤,等伤好了自然就能记起我了。”
等你伤好了就能记起我了。
不知你到时可会怨我,恨我这般,连累你受伤,带你离开奶奶,妨你去见那个很重要的人。
“我为何会落下山崖呢?”她扬起小脸问道。
“有人追杀我们。我没能护好你。”
“是谁?”
“盛国太子傅余修。亡我越国,伤我越民,杀我皇族。”
她闻言深深皱起了眉头,眼中盛满愤恨,“还有这般坏的人?”
“嗯。确实……够坏”,白寻问她,“果儿可愿与我一起杀了那个狗太子,复我越国?”
“自然愿意。”她答得言之凿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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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梦城。乌白河边。
这座在洪野洲版图上位于南方的城,二月初便春意盎然。乌白河边尽是白墙黑瓦的民居,以前这座城归于明国,如今则是盛国的土地。
来来往往有小舟顺着碧绿的乌白河穿梭,盛国治下,这座城倒也安然,百姓安居。
顺着河上溯,是直直地通到西边的山群里。
山名仙鹤山,只因传言山中有仙鹤。
仙鹤鸣,枯骨生,风雨起,天地覆。
傅余修将失去意识的尧凝将养在这座大巫口中充满灵气的山中,又将院落建于风景甚美的乌白河边。
大巫说,“尧姑娘魂魄受重损,我以活人气息救活姑娘的身体,魂魄却只能靠来自天地间的灵气一点一点自主苏醒。我曾听闻十梦城辖下,是一处灵气极其旺盛的所在,尤以仙鹤山灵气丰盈,不如就将姑娘养在仙鹤山这里。”
于是他便动万金在仙鹤山、乌白河畔建下极其豪奢的府邸,对外只称他游玩的行宫。
他在这座行宫里修建巨大的祭祀台,又将其隐在一众高耸的楼台中。
行宫内内外外皆是无妄阁的黑衣明卫及暗卫把守。外人只隐约瞧见那山群中半藏着豪奢壮阔的庭阁楼宇,却从来无缘接近。
今日,又是个十五。
大巫曾言,每月十五乃一月中灵气最盛之时,而傅余修又是尧凝最亲近在乎之人,这一日他伴在尧凝身边,尧凝苏醒的可能便大一分。
于是,不管多忙,每月十五傅余修便定会来到仙鹤山的行宫里,伴在尧凝身侧。
天上圆月一轮,星辰皎皎,是个月朗风清的好天气。
傅余修将依旧是十一岁身体的尧凝拥入怀中。
身体是活的,魂魄却是死的。
那副轻盈柔软的身体,气息一如往日般熟悉,双眸明亮却没有神采。
傅余修轻轻地拥住她,动作极为轻柔,生怕伤到怀中人一星半点儿。
每到十五,他都是这样度过的。将她抱在怀中,或在楼阁上,或在院落里,对着圆月或阴雨,回忆他们短暂却又安宁的过往。
在她好端端陪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一腔抱负,不外乎是韬光养晦,做一个温和优秀的太子,等待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使他治下的万民安居乐业,开拓盛国版图,做出一番事业。
将世间最好的一切捧到她的面前,看着她一天一天成长。
日后若她有心爱之人,那人若还看的过眼,便十里红妆,亲手将她送上喜轿。
她若愿一生与他相伴,他便一身喜服,一生一世唯她一妻。
可是他的小凝儿不在了,那个充满生气的小人儿死在了他的怀中。取而代之的是,他用了千万人的生命,才堪堪起死回生的一具身体。
他从不知,他杀起人来,这般流畅顺手。千万人的性命,他竟然能做到心中毫无起伏,只惦着他的凝儿,能继续在他身边。
原来,恍然间,她已经不动声色地侵占了他的整颗心。
他苦笑了,其实,即便她还好端端的在他身边,他也不会日后看她嫁于他人了吧。
他怎么舍得!又怎么可能有他能看的过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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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浮动,有开熟的玉兰花瓣自他们身后高密的树上飘落。
他微眯起双眼,下一秒,箭矢从背后飞过,他却纹丝不动。
那箭羽随即穿透了一道适才扑向他的黑影。
有纷沓的脚步声从四面传来。一众黑衣暗卫于他面前跪下,中间领头的抱拳道“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他只看着怀中人的脸庞。那跪着说话的暗卫额间有豆大的汗滴却丝毫不敢动,直到他们的殿下微微抬眸。
“几人?”语气里是彻骨的冰冷。
他一愣,连忙答道,“回殿下,共十一人。此次来者,俱是女子,有三人逃脱,留了两人活口,其余尽已死亡。”
“审。”
“是。”暗卫额间的汗滴终于落下,提着的心也堪堪放下。
幸好,今夜十五,殿下在尧姑娘身边,心肠是最软的时候。
他带了身后的暗卫正要退去,却见傅余修忽然轻皱眉头,“慢着”。
他呼吸瞬时微窒,只听那人问道,“慕容意寒归来否?叫欧阳溟来见我。”
“慕容统领还未归来,属下去叫欧阳总领。”
幸好,幸好。
离开了那人,他才长舒一口气。
记忆里的太子殿下,不是这般啊。不是这样的暴虐、视人命如草芥,如此让人惧怕的啊。
他从一个最低级的明卫做到无妄阁的暗卫队长,在阁里已是待了了十几年,也算看着那人长大。从一个温秀的少年到铁血手腕、杀人无数的太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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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有身佩宝剑的中年男子从院落外走进,在他面前跪下。
“殿下找我?”
“慕容意寒还未归来?”
“是的。自那日越三太子被不知名的人救下后,他便再也没有找到那三太子。故一直耽搁在越国塞北。”欧阳溟解释道。
傅余修面容沉静,许久道,“起身”。
欧阳溟站起,傅余修又道,“叫他启程回来。越三太子怕是已不在越国。”
欧阳溟心中有疑问,那三太子国已灭,虽被不知名的人救下,但不在前越国境内躲藏,还能去哪?
傅余修似是看透他心中疑问,却不做多解,“那日救下越三太子的人,可有查到是哪股势力?”
欧阳溟微有迟疑,道“属下无能,还未曾查到。”
“那么便好好审问今日抓到的两个活口。呵,小小一个越国,倒也藏龙卧虎。”他起身,极尽温柔的抱着怀中的人向身后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