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捡破烂说难不难，说容易不容易，抛开不怕脏这个基本要求，关键在于能吃苦，有耐心。
这两样，吴明学和熊小宝都不缺，两人正不亦乐乎地收拾着一天的收获。
堂前的电灯泡挂在天井池旁的走廊上，一阵清风吹来，便颤巍巍地摇摆着，光线也似乎变得模糊不清。
以天井池为界，吴明学在堂奥这边收拾，熊小宝在门口附近收拾，熊美丽则悠闲地站在灯光下看小人书。
吴明学把硬纸壳靠墙整齐叠高，形成柴垛一般，他不时望向熊小宝，询问有没有难度，熊小宝只说简单得很，而一双小手正忙碌着收拾各种废纸废书，这些都是财政所的废品。
别以为皇天不负有心人，任凭熊小宝如何仔细搜寻，愣是没找到小李哥所说的重要的书本，除了零散的废纸，就是薄薄的硬纸壳，或者废弃的扑克牌，又或者一大摞财政所的宣传类书籍，却哪里看得到所谓的“重要的书”。
熊小宝不免懊恼自己忘记问书名，但是一本没有写过的厚本子吸引了熊小宝的注意，他单独挑出来，仔细瞧了瞧，觉得似曾相识，又分明第一次发现。
他有些困惑地叫来吴明学，吴明学但见封面被撕毁，纸张陈旧，也没看出什么名堂，随手扔给熊小宝道：“既然是空白的，就给你当草稿本吧！”
熊小宝欣然接受，也同时放弃了寻找小李哥重要书籍的责任，三下五除二，很快也收拾好了破烂。
一顿忙活完，已是晚上九点钟，两人坐着闲聊了一会儿关于开展业务的事，既有等顾客上门的意思，也有打发时间的意思，只是时间打发了，顾客却一个没有。
熊小宝只好起身告辞，一同回去的还有熊美丽，吴明学独自坐了一会儿，思考着老鬼爷中午说的话，剔除细枝末节，把焦点集中在所谓的《小无量经》的名字和数量上。
《小无量经》这个书名从何而来？老鬼爷又是从何得知的？他读过《小无量经》的具体内容吗？
如果老鬼爷也有一本，是不是意味着别人也有？那究竟一共有多少本呢？
就目前已知的信息，仔细捋一捋，吴明学断定了其中两个共同点，其一是岭下泉爷售出，其二是此书根本没有文字。
这大概就是令人琢磨不投的地方，泉爷是横跨几十年一直在寻求买家吗？又为什么两次都能够成功把一本无字旧书卖得高价呢？
他图什么？或者说，他有什么常人无法理解的目的？这种意图或者目的又是不是跟修真有关？或者说跟别的神秘事件有关，只是一般人无法得知。
修真这个古老的传说似乎在横河镇死灰复燃了，就吴明学最近几天的见闻，他的三爷爷吴德贤和堂哥吴明煌都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吴德贤既然提起元气复苏这个重要的外在环境，畅想着修真的大好时代即将来临，是不是暗示他已经上了太平山，走上修真之路了？想起这两天都没人说起他的消息，似乎真有这种可能。
而吴明煌或许也觉察到这一点，偷偷在家里修真也未必不可能。
想必还有很多人都发现了这一点，他们是不是也在期待着踏上修真之路？
如果真是这样，整个横河镇可就要三观大变了。
吴明学这样深入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又过了个把小时。
方才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着劈柴的陈兰香，走到堂前来，见着吴明学愣神地呆呆坐着，命令他赶紧去洗脸洗脚。
吴明学这才从修真的思绪中走出，从铝锣罐里打来热水洗完手脚后，就蒙头上了床。
可是忙活了一天，他竟然睡意全无，一会儿拿起《小无量经》——这时候他竟然选择相信老鬼爷的话，叫这本无字旧书为《小无量经》了。
一会儿，他又把玩那把残缺木剑，为什么在泉爷口中称为祖传的元灵剑——元气的元，灵魂的灵吗？
一阵苦思无果，房外传来了吴明敏进屋的声音，她悄悄地敲响了吴明学的房间，吴明学以为是要胶水的，没有起身开门，而是直接告诉她胶水放在天井池旁的椅子上。
不料吴明敏催促着吴明学开门，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商量。
吴明学敏感地意识到，他辣姐可能又是来借钱的，心中盘算中这很可能有去无回的借钱不能一点收获也没有，暗暗生了一计。
待得吴明学打开房门，吴明敏坐到床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惹人痛惜，只可惜吴明学早已硬了心肠，以防吴明敏借得太多。
只是让吴明学震惊的是，吴明敏一开口就是问他要不要收破烂？
吴明学惊喜道：“辣姐，你还真是跟我心有灵犀啊，你怎么知道我这样想的嘞？”
吴明敏迫不及待地问：“你就说要不要嘛？”
吴明学肯定地说：“当然要，有多少要多少。”
吴明敏笑逐颜开地说：“那成，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
“什么主题？”吴明学只觉一头雾水，不知道吴明敏什么意思，倒是率先把分期付款的要求提了出来。
吴明敏似乎对这个毫不在意，所谓的主题竟然是她要拿提成。
这让吴明学大吃一惊，很好奇吴明敏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个销售方案。
但是吴明敏可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直截了当地询问具体的提成方案。
吴明学苦着脸说：“辣姐，你弟我刚开始创业，你就不能支持点吗？一开口就提钱，多伤感情。”
吴明敏执拗地说：“提钱伤感情吗？我觉得挺好的，人家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吴明学只觉他辣姐变了，变得非常物质而又现实，还没成年就这样理性，将来岂不是要成为女拳的先锋？
但是他经过慎重思考之后，豪爽地给了吴明敏十个点的提成比例，吴明敏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却旋即提出个累计提成的方案。
这让吴明学不免对吴明敏刮目相看，他诧异地问：“辣姐，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不告诉我，那我们的合作取消。”
吴明敏先是坚持了一会儿，缄口不言，但是在吴明学的再三要求下，总算说出了事实真相，尽管只是不痛不痒的从一个同学口中学到的。
当吴明学追问这个同学是谁时，吴明敏却不乐意回答了，只想进一步确定合作可不可以进行。
吴明学当然一口答应下来，因为无论如何，吴明敏算是为自己的事业上了点心，虽然要求了一点提成，却也无可厚非。
“辣姐那么骄傲的人，要她将来上学一直靠我赚钱供养，怕是心里很难接受。”
吴明学既然想通了这一点，便对吴明敏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反而勉励她多多介绍生意来，将来给她丰厚的累计提成。
经过这么一折腾，吴明学很快进入梦乡，只是这一回，可没有仙梦那么浪漫了，而是成为大富翁的飞扬跋扈。
这或许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效果吧！科学地说，这叫潜意识的心理透射。
第二天早饭光景，吴明敏欢喜蹦跳地跑进了屋里，两排洁白的牙齿，镶嵌在脸上，就像一轮新月。
她向站在天井池中仰望天空的吴明学挥手打了声招呼，便直接朝厨房小跑去，一边高声喊道：“阿妈，我回来了。”
陈兰香随口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吴明敏春光满面地说：“学校里有点事，所以晚了点，让阿妈担心了。”
陈兰香猜测道：“肯定是好事咯，今天难得这么高兴一回。”
吴明敏殷勤地伸手帮陈兰香按摩肩膀道：“以后天天都这么高兴。嘻嘻……中午吃什么？”
陈兰香指了指饭桌道：“老三样：豆腐、白菜、萝卜干。”
吴明敏一改往常嫌弃的神色，兴致盎然地走去用手指夹起一根萝卜干，满意地说：“嗯，真好吃，还是那个味，够辣。”
陈兰香疑惑道：“奇怪，昨天不还说吃厌了吗？今天怎么又说好吃了呢？”
吴明敏嬉笑道：“这叫妈妈的味道，永恒的母爱。”
“一点都不严肃，”陈兰香摇头叹道，“还永恒的母爱？”
吴明敏欣笑着安慰道：“阿妈，你别老叹气，叹气容易老，别等阿爸出来了，看见当年青春靓丽的老婆，变成了满面皱纹的老太婆，说不定他都要给我换个妈了。”
作为传统妇女的陈兰香，对女儿这种放肆的玩笑话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她只怕自己听差了，待看到吴明敏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料到了代沟的隔阂。
只是这种话她暂时还接受不了，厉声责备道：“怎么说话的？拿爷娘这样开玩笑？”
吴明敏忙撒娇道歉道：“阿妈，你都说了，我就是开句玩笑，你可千万别当真。”
“哼！”陈兰香显然有点被这话触动到，忿忿不平地说：“你爸要是有那个本事，就让他另寻新欢去，我继续做我的老太婆，反正我有一儿一女了，不怕他们长大后不认我这个老太婆。”
吴明敏微笑着呵护道：“我永恒的阿妈，我这个做女儿的第一个认你，永远认你，以后还要给你买好多好多漂亮的新衣服，给你买人参燕窝，让你永葆青春，长命百岁。”
陈兰香不禁笑道：“你今天还真是抽风了，说的话越来越离谱，要不要跟老娘说说，是遇到什么大喜事了？”
吴明敏凑近陈兰香的耳畔悄声道：“阿妈，这次摸底考试，我考了全年级第一。”
“全年级第一！”陈兰香惊道，随即脸色露出一丝淡淡的愁容，就好像朗朗乾坤里突然飘来了一朵乌云。
吴明敏看出来了这个细微情绪的变化，过往的关于读书方面的争吵刹那间浮现脑海，她一下子忧愁起来，试探着问：“阿妈，你说我真考上高中了，你会放我读吗？”
陈兰香显然特意打听过学业上的事，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为什么不想读中专？就拿元元的班主任沈老师打比方，考上江州师范，毕业之后来我们中心完小教书，多好！从此脱离了锄头把不说，工作又轻快，离家里又近，听说老了退休工资也很高，如果再嫁个好人家，这真是一辈子不用愁了。”
吴明敏不悦地噘嘴道：“我才不要，我要像莲姑那样考高中，再考大学，以后在省城工作……”
陈兰香纳闷道：“真是怪事，你统共没见过你莲姑三次，怎么就非得要像她那样？都是从哪儿打听到的？”
吴明敏回忆道：“十年前，莲姑来乡下扫墓，跟我说过好多话，我都记在心里，我就要像她那样，做一个新时代的成功女士。”
陈兰香一下子回忆起那个画面，当初正是因为堂哥吴文汉的到来，才促成吴文华和李雷的合作，这才有了后来吴文华锒铛入狱的下场。
正所谓往事不堪回首，她继而规劝道：“一个女孩子家，要那么高的志向干嘛？不怕累吗？”
吴明敏郑重地说：“不怕，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陈兰香怔怔地看着吴明敏，久久没有开口。
吴明敏转而问起吴明学来：“阿妈，元元早上读书了吗？我看他站在天井里发呆。”
陈兰香摇头道：“嚯，还读书？一大早起来，就一直站在那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吴明敏猜测道：“可能是破烂收得不够多，正在发愁吧！”她随即欣喜道：“不过我已经帮他想办法了。”
“你能想到什么办法？”陈兰香想当然地问。
但是因为说起了破烂，陈兰香一脸惆怅地把昨天的场景简略地复述了一遍，尤其强调了大伯吴文中来过，又自我理解地认为他说的话很伤人，一时伤感涌起，泪水悄落，哭诉道：“你们姐弟俩可一定要争气啊！”
吴明敏默默点头道：“会的，我这不是又考了第一吗？”
陈兰香叹道：“考第一固然好，就是你妈一个妇道人家赚不到钱。”
吴明敏宽慰道：“不是有我和元元吗？阿妈，你以后也别太辛苦了，保重身子要紧。”
陈兰难忍羡慕地说：“他们都住到新房子去了，只有我们家还住在这破宅子里，你爸还有五年才放出来，要想这辈子住新房，得等到什么时候？”
吴明敏安慰道：“妈，这房子不是挺好的吗？房间那么多，冬暖夏凉的，我挺喜欢的。”
母女俩正说着，吴明学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感叹道：“哎，这下该怎么办啊？”
陈兰香想当然地以为儿子是为如何放破烂的事情发愁，提议道：“别愁眉苦脸的了，你大伯不让，你可以放在二伯房间外面，反正他都几年没回家了，谁管你？”
吴明学摇头道：“不是这个事，我是在思考一个超级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陈兰香一边问着，一边催促姐弟俩先吃饭，边吃边聊。
原以为这件事会就此翻篇，岂料吴明敏又问起刚才吴明学为什么傻傻站在天井池里，到底在想什么？
吴明学不想把自己琢磨修真的事情说出来，挤出微笑糊弄道：“我就是图个乐子，避避邪。”
“辟邪？”吴明敏不解地问，“辟什么邪？”
她进而理直气壮地教导道：“别信这些封建迷信，什么风水啊，黄道吉日啊，都是骗人的，教科书上都写得很明白了。”
陈兰香显然也同意吴明敏的说法，提醒吴明学别耽误了学习，他可是立下军令状，哪次没考上第一，就甭想继续收破烂的。
吴明学不耐烦地说：“知道，我会次次考第一的。”
他想起吴明敏昨天提起的提成一事，怕她只知道提方案，却不知道如何开展业务，便眼珠子转溜得迅速，却都是朝向吴明敏的。
吴明敏起先没太注意，但是后来发现哪里不对劲，询问道：“元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跟我说？”
吴明学只是不说，一双眼珠子却仍然旋转不停。
吴明敏用筷子敲了敲所剩不多的饭碗，警告道：“再不说，我可要吃完了。”
陈兰香赶忙劝道：“元元，有什么事你就直说，阿妈帮你做主。”
嘿嘿，吴明学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一开口就语出惊人：“辣姐，你准备怎么招揽生意？”
陈兰香差点没把饭喷出来，疑问道：“招揽生意？你辣姐在学校读书，能给你招揽什么生意？”
吴明敏很快缓过神来，啧啧道：“你是说破烂的事？”
吴明学点头道：“辣姐，初中生用的纸、书肯定很多，你可以多弄点来。”
他当然没有当着母亲的面说起提成的事情来，吴明敏也很配合地说：“好的，我知道了。”
吴明学有条不紊地接着道：“这样，你先观察观察你们班的情况，你们快毕业了，很多不读书的学生肯定不会珍惜这些东西，然后你们老师办公室那里也看看，还有别的班级。”
他为了照顾吴明敏的自准时，试探着问：“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吴明敏淡淡地说：“知道。”
吴明学补充道：“其实我的意思是，说不定不用花钱，你只要一开口，保不齐就有不少同学把书送给你，当然送卷纸也是可以接受的，不过……”
他仍然不愿说起提成的事，但是吴明敏的脸已经囧得通红，就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所谓的秘密已经被陈兰香知晓。
陈兰香看出了一些异常，她分别瞪了吴明敏和吴明学一眼，判断道：“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