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吴明学吞吞吐吐地没说出两个字来。
温玲看了吴明学一眼，心道，这孩子自尊心还真是强，他捡破烂的事情还以为人家不知道似的。
毕竟是长辈，这丑话还是由温玲说了出来。
她先说：“元元，我有一次看见你在河里捡破烂，刚开始还以为看错了，叫你大伯来看，才敢肯定是你。”
随即安慰道：“其实捡破烂又没什么，你能想到这个点子，其实已经很厉害了。”
见着吴明学没有回应，温玲又指了指新桥说：“昨天傍晚，你们一大群孩子在干嘛呢？我怕你挨打，都叫你小煌哥做好准备，把你救出来了，没想到只是虚惊一场，你们很快就散了。”
吴明学又惊又喜的表情挂在脸上，心道：“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啊！”
且听温玲接着说：“好像听到你说要收破烂了，是吗？准备自己做老板？”
听到这话，吴明学才算敞开了心门，点头承认道：“嗯，但是我没那么多钱给他们，跟他们说好了一个月记一次账，等我把破烂卖掉了再付钱。”
温玲赞许道：“这方法挺不错的呀，你这脑袋瓜子果然聪明，你的两个哥哥可是都比不过你哦。”
吴明学谦虚地说：“哪有？小辉哥已经南下打工，见的世面多了，我哪能跟他比？小煌哥在店里帮忙打点生意，也是我比不了的。”
温玲咯咯笑道：“看来还不能夸你了！我跟你说呀，你太爷爷是从外省迁来横河镇的，统共没几家亲戚，你们这辈人以后可得好好相处，兄弟之间要懂得互相帮衬。”
吴明学沉重地“哎”了一声，心中却在狐疑：“这到底是表面的漂亮话，还是内里的真心话？难道我爸跟大伯二伯闹过矛盾？”
温玲弯腰随后拿出了三本记账本，放在两颗大白兔奶糖旁说：“你这孩子，有什么困难就直接说多好，跟你妈似的，什么事都藏着肚子里，人家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猜得到你们的心思。”
“这是……”吴明学受宠若惊地说。
温玲道：“还打马虎眼呢？我要是还听不出来，就白做这么多年生意了，这三本记账本先拿去用，用完了再来找我要，明白吗？”
吴明学鞠躬道谢，拿着记账本和糖果匆匆往家里跑去。
刚到横河书院门口，吴明学就被牵牛而来的熊小宝叫住：“元元，跑那么快干嘛？去财政所看过了吗？”
吴明学猛然愣住，拍脑袋一想，振奋地说：“是哦，财政所！”
熊小宝指示道：“你先在家里等我，我去把牛拴好。”
吴明学满口答应下来，一进屋就看见熊美丽在认认真真地写作业，他本打算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却早已被熊美丽发现。
熊美丽连声质问道：“元元哥，你刚才去哪儿了？是不是去找姐姐了？”
“我辣姐？”吴明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是好在他在熊美丽开口之前恍然明白，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在熊美丽面前轻轻摇晃道：“想不想吃这个？”
“哦，你是去给我买糖了？”熊美丽欣喜道，抢过那两颗奶糖，便把刚才“姐姐”的事抛诸脑后了。
吴明学趁机安抚好熊美丽，安排她在家里收拾破烂，同时交代道：“小美丽，如果有人来卖破烂，你让他们等一会儿，我和你哥马上回来。”
熊美丽有了糖吃啥事都不在话下，满口答应下来，继续认真写作业。
吴明学等到熊小宝放学归来，递给他一个大蛇皮袋，两人一路畅通地走到新桥，吴明学骗熊小宝说吴明煌已经放下芥蒂，不再追究熊小宝当年犯下的事了。
熊小宝起先不相信，但是看见店铺里只有温玲端庄地坐着，还冲他微微笑了笑，便信以为了真，轻拍着吴明学道：“这可多亏了你，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了。”
吴明学借机说起张鲲的那罐铜钱来，熊小宝二话不说，当下答应，等收了这边的破烂，就跟吴明学一同去岭下屋场张鲲家。
吴明学高兴地说：“对嘛，这才叫好兄弟。”
当他们赶到财政所大门口，看见只穿着一件衬衫，累得汗流浃背的小李，以及他守着的一大堆各类破烂，堆得足足有半堵墙那么高。
吴、熊二人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竟然有这么多！
小李远远地也看见了他们俩，心中怨气仿佛正是这一刻达到了临界点，凶巴巴的目光就像两把利剑刺向他们俩。
小李唉声叹气地怨道：“哎呦喂，你们两个小毛贼总算来了，累死哥了。”
熊小宝立即反驳道：“你还叫我们小毛贼？”
小李诅咒似的说：“一日当贼，一辈子是贼，你们俩这辈子算是完了。”
熊小宝气吁吁地说：“你！”
他虽然气，却想不出更多的辞藻，只吃瘪地哑巴吃黄连一般愤愤地愣着。
这时候还得靠吴明学，他高昂着头仰望着财政所大楼说：“哎呀呀……真是雄伟气派啊，就是不知道赵所长下班了没？”
这话可能熊小宝听不懂，但是小李立即明白过来，他悄悄地威胁道：“臭小子，别拿赵所长来吓唬我！”
吴明学轻笑道：“这回不喊小毛贼了？”
小李横眉怒目说：“臭小子更可恶，跟茅坑里的石头差不多，又硬又臭。”
吴明学并没有生气，警告道：“我们有名有姓，以后也别臭小子来臭小子去了，不然我真要上楼去向赵所长告你的状，看他信我还是信你？”
小李气得说不出话来，指向吴明学的右手，在风中颤颤发抖。
吴明学又说了个让小李无法反驳的事实，让小李顿时落了下风。
且听他说：“我虽然年纪小，但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你昨晚已经得罪了赵所长，接下来还是小心为妙，省得赵所长有事没事找你茬，可有得你受了。”
说这话时，吴明学特意指了指小李旁边的破烂，小李更是一惊，想不到眼前的少年竟然这么早熟，人情练达到如此地步，着实不敢再小觑。
吴明学瞟了瞟小李，本着不与人结怨的原则，转口柔声说：“我知道你以前跟我小辉哥玩得好，他虽然现在南下打工去了，但是你们的交情还是在的吧，看在我小辉哥的份上，我也叫你一声小李哥吧，今天辛苦你了。”
小李无比羞愧地愣住了，他更加懊恼：“我的情商竟然抵不上一个十岁的小孩，以后在体制内还怎么混啊？”
适逢这时，赵所长双手搭在后背，哼着小曲儿踏步而来，他先客气地问了句：“小李，都收拾完了吗？”
小李点头哈腰地说：“完了，都在这儿了。”
赵所长伸出右手指示道：“那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借一辆板车来啊，这么多，你让两个小孩子怎么搬回去？”
小李一脸疑惑地问：“板车？赵所长，到哪里借？”
赵所长云淡风轻地说：“这么简单的事，还用问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说完，赵所长又哼着小曲儿，双手搭在后背，昂首挺胸地慢悠悠走了。
小李又气又怕，心里怨道：“这领导真是好当，只负责动动手指，却一点都不体谅下属的不容易。”
熊小宝见着有人撑腰，学着赵所长的口气，乐呵呵地说：“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借一辆班车来啊！”
小李愤怒地瞪了熊小宝一眼，满腹的脏话欲言又止。
吴明学却很厚道地劝道：“小李哥，你别跟小宝一般见识，他其实没有恶意，只是不太懂事。”
小李怒气稍息，惆怅道：“哎！今天真算够倒霉了。”
吴明学提醒道：“你还是想着怎么借板车吧！依我看，赵所长看上去漠不关心，其实两只眼睛都在盯着你。”
小李深以为然，为难道：“可是到哪里去借板车去？”
吴明学想了想说：“这样吧，板车我帮你借，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李像只惊弓之鸟，听见吴明学提条件，下意识地抵触道：“不行，你还想折磨我吗？”
吴明学连忙摆手否认道：“小李哥，不是的，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李心神稍安，试探着问：“那好吧，你说说看，什么条件？”
吴明学微笑着说：“条件很简单，就是要辛苦你一下。”
小李又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惴惴地说：“又要辛苦我！？”
吴明学劝抚道：“小李哥，听我说完，别慌。我的条件其实很简单，就是以后你们单位扔破烂的时候，你帮我做一下垃圾分类。”
小李嘴硬地回了句：“我没慌！”随即发问：“怎么个垃圾分类法？”
吴明学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就给我分成两类就行，一类是可以回收的，比如说书本纸张、饮料瓶之类的，另一类是不能回收的。”
小李迟疑问：“我干嘛这么费力不讨好？”
吴明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小李哥，这不叫费力不讨好，这叫赢得领导的格外关注。”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这说话也得挑重点说，得说到人家心坎上去。
显然，“赢得领导的格外关注”这句话触动了小李的心弦，见着吴明学口才甚佳，又颇通人情世故，他进而饶有兴趣地询问起其中的诀窍。
吴明学循循善诱地发问道：“小李哥，如果你做到每天第一个上班，最后一个下班，你们单位的人会如何看你？”
“当然会夸我勤快啦，但是这跟垃圾分类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如果你明天第一个上班，就可以给每个垃圾桶贴上一张小纸条。”
“什么小纸条？”
“一张写着‘可回收垃圾’，一张写着‘不可回收垃圾’，然后贴在垃圾桶上。”
“哦，这样啊，但是……如果人家不当回事，那不是白忙活了吗？”
“一天不当回事，难道你坚持一百天之后，他们还不当回事？”
“一百天！这么长？”
“一百天长吗？很快的，转眼间的工夫。”
“好吧！那你再说说为什么最后一个下班？”
“这个得跟前面的垃圾分类搭配着来。”
“怎么个搭配法？”
“简单说，就是你主动担起每天倒垃圾的任务，并且把一些他们没分类的垃圾分类。”
“啊！原来是干这事？那我句直接问了，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问得好，你想想看，你们单位是不是经常会有领导来视察？”
“会有，但不算经常，偶尔吧！”
“嗨！万一来个突击检查，微服私访呢？”
“好像还没遇到这种情况。”
“我是说万一。其实关键不在这儿，而是你每天坚持这样做，人家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你刮目相看的。”
“这倒是，以前都是自顾自的，垃圾经常没人倒。”
“对吧！人家没做，你去做，好像是你吃亏了，但是你要明白，能吃亏的人，将来必有福报。”
“这是哪门子道理？”
“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你们赵所长才四十岁左右，他如果不出意外，肯定会升迁的，而他升迁之后，谁来接班？你应该知道，上任所长的推荐比谁的话都管用。”
“这倒是，等等……你是说赵所长会推荐我？”
“当然，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到了。”
“这……你确定？”
“我确定管什么用？关键得你确定。”
“我……我没把握啊，昨晚刚把他得罪了，他哪会……”
“哎……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嘛，他现在也不能马上升迁，对不对？只要你从现在开始做起，保准他会对你的印象有所改善。”
“但愿如此吧！可是……”
“别可是可是了，我还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先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你平时每天上班的时候，第一件事做什么的？”
“平时……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看报纸啊，怎么了？”
“嗨，你这样做不对，你又不是领导，现在就看什么报纸？”
“那我应该干嘛？”
“改一下，从明天起，一切围着领导转。”
“怎么个转法？”
“往后啊，你每天去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赵所长泡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这……我做不到啊！他办公室的门总是锁着的。”
“这好办，你打满一开水瓶，拎到他办公室门口放着总做得到吧！”
“这个倒是容易，但是这样做管用吗？”
“管用，绝对管用！你只管坚持做到就是了。”
一番畅谈，尤其是吴明学最后的口气说得无比肯定，小李终于被说动了，他满口答应从明天开始进行垃圾分类。
吴明学果断提出一个水到渠成的请求：“那就麻烦小李哥，每天把可回收的垃圾放到你们那边围墙底下，我每天下午都会派人来收。”
“这好说，你放心就是。”小李的思绪还在思索刚才吴明学提的建议，这从来没人做过，也不知道会不会如吴明学所说，达到理想中的好效果。
吴明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挑眉说：“小李哥，你不相信？”
“呃……确实有点。”小李有些心虚，如实回道。
吴明学像个哥们一样，轻轻拍了拍小李的肚子说：“相信我，准没错。”
小李想想不免轻笑一声，自己这出来工作的人竟然要一个小孩子指点，而且信心也是他提供的。
他长舒一口气说：“行！那我明天就这样干吧！”
吴明学勉励道：“好好干，等你升官了，记得请我们戳一顿。”
小李又笑了笑说：“这好说，但愿如此。”
这边谈妥，吴明学转头询问熊小宝道：“小宝，你知道谁家有板车吗？”
熊小宝挠挠头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反正我家没有。”
吴明学指着破烂堆，抬头对小李说：“小李哥，麻烦你先看一下，我去想办法。”
小李这回很爽快地答道：“快去快回，我等下还有事。”
吴明学点了点头，带着熊小宝往回走去，熊小宝一路狂赞吴明学刚才的那番雄辩，真是不服不行，吴明学笑道：“为了多弄些破烂，各种手段都得用上。”
熊小宝嘻嘻笑着，又说起借板车的事，他质疑道：“元元，你能想到什么办法？”
吴明学挥手道：“跟我走就是了。”
熊小宝将信将疑地跟吴明学向“吴文中烟酒粮油店”走去，在还有十几米距离的地方，熊小宝似有所思地停住问：“元元，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当然，”吴明学毫不隐瞒地说，“刚才我就是故意问你一句。”
熊小宝豁然开朗道：“哦，我知道了，这样就能显得你很牛逼，对吧？”
吴明学也笑道：“我可没这么想，不过这么说来，确实显得我很牛逼，呵呵……”
熊小宝不禁叹道：“你还真是……”
吴明学没空瞎扯，赶忙招呼道：“小宝，还愣着干嘛，赶紧过来搭把手。”
“怎么搭把手？板车呢？”熊小宝望着一排店铺，却哪里有板车的影子，纳闷地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