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到底和章浩涵吃饭了没？”倩雯听着真的着急，“我觉得他来者不善，不是对你真有意思也是真想玩你。可能觉得多年见面第一次就能把人带回家，第二次还住他家里，肯定是很好泡的女人。”
“你啊，你也是昏了头了”
“嗯，我当时被暧昧的幻觉冲昏了头。”覃黎一边叉着螺丝意面，一边猛地点头。
酸甜可口的番茄炖牛腩，汁水丰厚，浓稠适度地裹上Q弹劲道的意面，浸润程度恰到好处。不管是配餐是西兰花还是杂蔬粒，只要番茄牛腩意面的水准一直如此，她就会一直光顾这里。
倩雯盯着吃意面吃得忘乎所以的覃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算了午餐时间你的眼里只有饭而已。等你什么时候吃不下去了才是真的出大事情了。”
她叉起沙拉碗里的一块黄瓜丁，蘸了点点凯撒酱“但是听你的意思，那个相亲对象很极品啊。”
“条件又好、地方又合适，还很有情调。”她捏着美甲精致的手数着。“极品。”
“讲什么呢，就是假扮情侣。”
“可别了吧，都二十五六岁的人了，还搞什么契约情人这一套，你挺会玩的啊覃小黎。要不是你有意思，要不是他有意思，说到底这事情，还是你俩你情我愿的。”
“那也轮不到极品这一说啊。相亲对象极品我又不是没见识过，你上次跨年那位……什么从容。”
“叶从容确实是个极品，你们没缘分罢了。可惜了，这可是极好一个资源。”
覃黎一想到那个男人的带着体温的西装不加询问地披在自己肩膀上的瞬间，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摇了摇头，不必。那是再儒雅的香水味也冲淡不了的不适，那个初次见面的问候着实吓到她了。
“行了，也就是一试。反正也不是咖啡馆见面那样的正式会面，阿力一开始也就说是认识一下。”
“而且你这不是梅开二度嘛，看你上学的时候也没这个少女情怀啊。”
覃黎被说得不好意思了，“我对他目前没有任何想法。但是这招成功哄好了我爸妈。天高皇帝远的，能安抚一时是一时吧。女人到了年纪，真是哪哪都催着你又个有个归宿。”
“行了，不恋爱，不相亲，好吧，祝你三十岁收获小奶狗，四十有钱包养小白脸。”
说着，倩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忿忿地吃了两颗芸豆。
“你已经够瘦了，再这么吃下去，都没肉了。”
“谁让人家是都市小妖精呢。”
覃黎望着沙拉碗碗叹了口气，“说正事，我听说技术部门要重组了，有几个老前辈的三年合同到期，就不会再续约了。”
“这个传闻很久了，末位淘汰，在科亿、万家、华兴，这些民营企业，从来就不算新鲜。”
“淘汰的不是老前辈，是无用的人。”
说着倩雯继续用精致的黄铜色金属叉，在剔透的玻璃碗里戳起缤纷的蔬菜送入口中。为了抑制食欲，她吃饭一向慢条斯理。餐厅暖气开得很足，哪怕是在拥挤温暖的小街餐厅，穿着黑色羊绒打底衫的倩雯，两根纤瘦匀称又骨感的胳膊撑着肩膀，架在餐桌上的模样也气质绝佳，胸前简洁的毛衣链更衬着她妆容可人。这幅场景，坐在窗边其实吸引不少往来社畜侧目。加上刚刚那话，覃黎想，她确实是都市小妖精了。和自己的技术部门不同，财务科更像职场，更多的金钱业务，更多的职场女人。
年后的技术部门震荡很快就从传闻中落地了。覃黎心中的侥幸并没有出现，体制改革是必应的趋势，想要保有竞争力、割去累赘打上鸡血的确势在必行。
刚刚二月一开始，关于部门调整的红头文件就下发了。
“将现有的科技部拆分为技术研究部和设计发展部两个部门，其中设计发展部门包括总装部、光学设计部、电子设计部、质量部……按照《2019年四零所科技岗业务工作考核标准（试行）》，对在岗科技职员进行严格定期考核，并按照末位10%的比例进行业务警告……各部门在2020年5月1日前完成公开职业岗位职员招聘，每个单位招聘新增岗位数不超过原岗位数的15%……”
覃黎一条条仔仔细细地读着这场风声已久的技术部门调整计划。她默默看着条条款款，虽然她是职场新人，新人约也有三年，以自己的程度也不至于拿到业务警告。对自己来说，不过是工作牌的上级单位、文件填的抬头纸，都换成了设计发展部而已。但是她似乎将要送走的是一代红利年代打江山稳固基业的老前辈，离开这个曾经坚不可摧的可以称为铁饭碗的岗位。
时代真的变了，覃黎唏嘘不已。
覃黎前也听一些前辈说，解聘没什么不好，都是三到五年内退休的老前辈，他们早就没有那份继续为祖国发光发热的心了，解聘金那么高，几乎是三至五年80%的工资一次性发放，有什么不好呢？也就是不缴纳这几年退休金，权当提前退休嘛。
办公室另一个前辈安慰道，“是啊，比如你看林工，他女儿刚结婚，他乐意着呢，他就打算拿到解聘金就去他女儿城市那买房去，到这个年纪了，还在技术岗位做吊车尾的前辈，没几个心扑在技术上的。”
“我要是林工我也想颐养天年啊。”
覃黎被大家说的好受了几分，大家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内部调整，最开始合同制改革就是从技术部门开始的。现在的光电一科只有覃黎一个刚入职一年的新人，大家安慰起覃黎也确实是轻车熟路。
“小覃啊，无论怎么改革，最重要的都是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
“是啊，你在一科好好学，你是新人，是四零所的未来，你怕啥嘛”
“对了，你们知道要来新职员了吗？是周部长的人”
“空降兵？”
“新实习生，周部长打招呼说放进咱们一科，说是走正常实习招聘进，但是八成一路开绿灯，交大七系的应届硕士，比小覃小一级。”
“周部长的人，不会是姓周的吧”
“这还能谁知道了。”
说着为首的师姐就端着咖啡杯回位子上画图去了，覃黎心里好受了很多。
在工业技术领域，很难有五六十岁的高级工程师。连下游许多对口生产线都已经放弃了苏联的机器了，更别说是在日新月异的新产品领域。早十年二十年的技术水平已经是工科课本上的历史记忆。在林工这个年级，不愿意学习的人很多，倒不是顽固，只是新世纪的发展节奏，也确实让他们始料未及。
覃黎想到刚学这个专业的时候，她的专业开蒙老师，是位项目经验丰富的工程师，早二十年转换做光电仪器，他说，“大家今天为柯达胶卷唏嘘，当年谁会相信，胶卷相机会被数码相机一夕之间所取代呢？”“孩子们，对自己的学科行业发展保持敏锐的洞察，哪怕不能使你成为时代的弄潮，也不会让你被大浪淘尽。”恍惚之间，从那堂课到如今，国产专业级图像处理芯片都从无到有了。科技新贵层出不穷，每个人都饱有危机感，又很想麻痹自己。
她在研究生找实习那会，投简历去大厂的同学很多，有个面试笑话很有趣，面试官说“我们这里的企业职员十分年轻化，平均年龄不过35岁”“那那些老职员去哪里了呢”
强撑到下班，覃黎被大潮影响的低落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几乎是恍恍惚惚踱步到四零所大院的门口，被出门的玻璃门禁挡住了才回过神来。
“小覃啊，下班了就好好放松，趁着现在，等科亿项目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休息了。”
科长已经拿工牌刷开了门禁率先踏了出去，“别担心，咱们在沿着更好的路子发展着，跟好队，丢不了的。”
“科长。”覃黎轻轻喊了一声。
科长回头摆摆手，朝着大院的露天停车场走去。
覃黎站在水泥墙面的电子科技四零研究所主科技楼门口，望着不管是科长还是部长所长，都安安生生停在画着白线的露天停车场的各种汽车，大多是沉稳的款型和性价比的品牌。尤其是在西川，大家很倾向于选择中型车，商务或者七座，因为家庭要比南方大一些。她猛然觉得过不远，四零所的老建筑也会拆掉的，换成新的大楼，像科亿的技术站一样的地方，因为连底下停车场都没有的四零所，在二环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显得破旧的格格不入了。
想着，她一下子就从悲伤中生出一丝平白对哪年盖上新大楼的憧憬来，这一分的好心情让她终于有念头盘算今晚的晚饭是汤面还是煮馍。
若是还在郁结中的话，可能就没心情，也能学着倩雯吃两顿沙拉，减一减春节的膘，但是一旦心情活泼起来，让覃黎克制食欲就完全没指望了。
她摇摇头走下台阶，脑子里被地铁口美食街的店铺占满了。
水泥灰墙的四层四零所主楼背后，高过楼顶的梧桐树和今日的橙红晚霞，映衬出一份格外迷人的破败美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