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这个城市已近深秋。晚上秋风瑟瑟，枯黄的树叶成片成片的落下来，落在肮脏的街道上，踩上去沙沙作响。街边偶有的一两家小摊出售煎饼果子，热气腾腾的一大锅水里滚煮着青菜、豆皮、各种肉丸子，散发出扑鼻的香气。
小满深深地吸一口气，吞咽一口口水。一阵风吹过来，她缩缩脖子，竖起厚厚的外套衣领，这个城市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
她犹豫着要不要去买几个肉丸子，从前她几乎很少吃肉，近来却馋的很。
一辆车无声地滑过来。周一围的笑脸从车窗里探出来：“路边摊不卫生，带你去吃好吃的。”车门从里面被他打开。
她犹豫了一下，路边摊的人已经在往这边看。周一围一脸无辜地望着她。她坐进车里：“你怎么知道我要吃路边摊?”
“你口水咽的我在车里都听到了。”
“我是真饿了。”她这一天几乎没吃东西，胃口全在消化白天的惨剧。
她狼吞虎咽。周一围一边笑着看她吃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给她递水：“慢点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她摆摆手，话都来不及说。埋头一顿苦吃。餐桌上杯盘狼藉，周一围一口没动，她风卷残云般几乎吃光了所有的菜。
终于，她擦擦嘴，心满意足的长长伸个懒腰，冲周一围灿烂的笑：“饱了。”
他的表情捉摸不定。
“是有点丢人。”她眨巴眨巴眼睛，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要是不会照顾自己，将来怎么照顾别人?”他低低地说。他真是个好人，小满想，他小心翼翼，生怕伤了她，自己都不会照顾，怎么做单亲妈妈?
“你全力以赴的爱过一个人吗?”
周一围笑了：“第一次听见爱一个人需要全力以赴的。”
“就是全力以赴，不遗余力，不顾生死。”她目光沉静：“我的力气都用完了。只留一口气给这个孩子。”
周一围打个冷战。
“吓到你了吧?”她注意到他的神色：“也许有一天他回头，能看到我站在原地。”
“如果他不回头呢?”
“那我对自己也是一个交待。”
周一围叹气：“小满，你太年轻了。任性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也许是惨重的代价。”
半晌，他又叹口气：“你太瘦了。”
冬天来了。
这是小满经历的第一个北方的冬天。当看见第一片雪花飞舞时，她兴奋地奔出门外，任雪花落满肩头发梢，下雪的天气，风都是柔和的，她在雪地里伫立良久，贪婪地呼吸冬天清冽的空气。
很快，小满就知道，下过雪之后，真正的北方寒冬来临。光秃秃的树干上，凄厉的北风怒号，风象刀子一样刮过去，脸上立刻结一层冰霜。冻成冰一样的马路两侧到处堆积着肮脏的积雪，永远不会融化一样。
每一个下雪的清晨，她都要早早赶去单位，开业前，要清扫所有的积雪。这个冬天，她添置了从来没有过的冬衣，厚厚的羽绒服棉裤、长长的羽绒外套，一双里子全是羊毛的雪地靴。戴上羽绒服的大帽子，长围巾围到只剩下眼睛。看着镜子里裹成粽子一样的人，自己也忍不住笑。这装扮让她的肚子没任何的显山露水，她和所有的员工一起，热火朝天的扫雪，嘻嘻哈哈地打雪仗。吴飞就会嘟嘟囔囔地走过来，抢下她的扫雪工具，再往她手里塞一个鸡蛋：“自己不会照顾自己的吗?老娘操不够的心。”
他已经结婚了。肚子和所有已婚男人一样，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脸也胖了两圈。比起小满，他更象十足的孕妇。他是从程东阳那知道小满怀孕的。
小满亲自告诉了程东阳。她不能让他成为笑话。她拿着一直没还回去的手机盒子，平静地告诉他这个消息。
程东阳的悲愤在小满告诉他自己被遗弃的命运后稍有缓解。她已经得到教训，被遗弃的惨痛教训，还不够吗?
他平静地对小满说：“拿着用吧，现在你更需要了。”
人却从此失了踪影。躲到无人的地方舔舐伤口。在一次酒后大醉，他告诉了吴飞。据吴飞形容，他一个大男人，哭的肝胆俱碎。
“王小满，你真是害人不浅。”吴飞语气心长地拍拍王小满：“不过，他怎么会陷的这么深呢?没看出来啊。”
“王小满”他又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程东阳真挺不错的，他要是接受的话，做孩子的父亲也挺好。”
王小满瞪他一眼。他现在成了她最贴心的朋友，是最适合说心事的人选。“别说人家不要我，我怎么能害人害已呢?我自己还弄的乱七八糟。”
“你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他怒其不争的又去拍她，小满飞快地躲开了：“狗爪子那么重，小心伤了我。”
“奶奶的。”他嘴咧成血盆大口：“别心存幻想等那个男人回头。你根本不懂男人，你这个样子，他根本不会要你。”
“我什么样子?”她惨叫。
“说你不懂男人，男人都要新鲜的，不可得的，你肚子都大了，孩子生下来，他要不要你，你都是他的，他怎么会回头娶你?”
小满呆愣着不说话。
“王小满，你工作上这么厉害，怎么感情上和白痴一样?”他凑过来，笑嘻嘻地把脸贴在她肚子上：“没事儿，有我呢，我做孩子的干爹。我保护你们娘俩。”
“滚蛋！”小满狠狠地踢他一脚。
春节临近，是零售业一年最旺的销售季节，他们推出“过年家家乐、周周抽大奖”活动。零下二十度，室外的舞台上热火朝天的抽奖周周都有，他们为春季做了准备，奖品除了马上兑现的各类大小家电，特等奖是年后的新马泰双飞游。出国是绝对稀罕的大事，吸引了大批的顾客。这个企划案，公关处苦熬了一周。
随着每一个大奖的产生，都会引起台下一阵欢呼。人们嘴里冒着丝丝热气，翘首企盼自己的大奖。抽奖货真价实，没有出国的大奖，各类大小家电中奖率达到50%。
办公室天天人仰马翻，企划案已经把他们熬成鸡皮鹤发，真正执行起来，琐事小山一样，核对中奖名单，和楼层协调奖品，奖品兑换，筹备舞台节目，收集出国信息，为顾客办理护照，虽然对各种大小活动的操作流程他们已经驾轻就熟，可一直人手紧缺，每次活动来临，恨不能以一顶十，手脚并用。
公关处工作性质特殊，他们是唯一一个不用穿工装的部门。小满的体重一直没有增加，宽大的外套下，她步履矫健，孕期反应又小，偶有呕吐等现象，也一致被认为工作太累、伤风感冒。因此，她怀孕的事一直没被发现。
可办公桌成了福地。每晚的加班，就会有大包小包的各种零食送上来。走了程东阳，来了吴飞。他从来不怕公关处的人调侃，比他们更能自我娱乐。
“我喜欢你们处长怎么了，你们谁敢说不喜欢她?有敢说的吗?”
“给你们吃的还堵不住你们的嘴，你们怎么知道我是送给王处长的?你们少吃了?也许我暗恋你们其它人呢?”
办公室就哄堂大笑。金希会适时提醒他：“吴经理，您已经结婚了好吗?”
“你这孩子不懂事，结婚了才暗恋，没结婚就明追了，懂不懂。”又是一屋子的笑。大家谁也不拿他的话当真，乐的在加班的夜里有个笑话。
周一围送来的东西就成了领导关怀。他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奖励给公关处整个部门，因为活动奖品大部分送的是家电，他们的销售额突飞猛进。这奖赏送的有理有据。不过价格高昂的蛋白粉、营养口服液及各种补品，被他们笑称，怎么象给孕妇吃的?要很久之后他们才会明白，原来，确实是给孕妇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