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宋知原正在楼上的实验室里,一下下按着笔头,心神不宁。
发现沈思琪出现在助教名单上以后,宋知原心情确实很复杂。但现实是,宋知原只不过是看这个人不舒服,又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人家一个合法公民,出现在哪里是她的自由,跟她宋知原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还是老老实实排好了值班表。只不过安排沈思琪的时候,刻意避开了陈佚所在的实验室而已。
这个考虑其实没什么清晰的逻辑。宋知原没有怀疑或者袒护他们两个中任何一个的意思,不过是潜意识里觉得,把陈佚和沈思琪排到一起,就好像在复原从前的什么场景,不吉利。
然而这一次,宋知原高估了自己的大度。她本该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干脆撒手不管,坦然地让他们见面或者错过,自己置身事外就好。可如今,带着主观意识地排班,这已经违背了她的准则。更何况宋知原发现,即便这样做了,她竟然也远远不能放心。
宋知原再三回忆起老师出事那天办公室里散落的档案。她一张张翻看过,确认里面没有宋知原和沈思琪的。而剩下那些档案中,她能叫得上名字的那几个,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死人。
有的当时就没有救回来,有的后来陆续听说自杀或者死于意外了。
这未免也太巧了,毕竟宋知原知道很多受害者都还活着。
那么,究竟是老师在专门研究已经死去的受害者,还是有人拿走了那些仍然活着的受害者的档案?
这是一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可怕猜想。
宋知原坐不住了,决定还是要去陈佚上课的地方看看情况如何。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听,宋知原刚顺着楼梯走下来,几声惊叫就传进了耳朵。
她听得不太真切,但心里还是不由得咯噔一下,于是加快了脚步。转过弯就看到几个穿着实验服的学生已经站在教室门外,像是在躲避教室里的什么东西。
教室里有玻璃被砸碎、仪器被推翻的动静,有人喊着要报警,宋知原听出,那是她认识的一个师范大学的老师。
她是个年轻女老师,明明是威胁的句子,语气里却都是恐惧。
C201,宋知原匆忙之中瞟了一眼教室门牌,是陈佚的教室。
等真正见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宋知原感觉体温直跌零度而去,血都要凝住了:
一个男生粗暴地提着那女老师的领子,手里捏着把解剖小鼠的手术刀。女老师害怕极了,拼命挣扎,手臂上已经拉开了一道伤口,正在滴血。
男生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眼镜片溅上了两滴红,正是陈佚。
虽然宋知原知道陈佚应该是体育不怎么好的那种书呆子,但他毕竟是个男生,要是真发起狠来,女人是没有反抗之力的。
宋知原没有打过架,但一看到她认识的人有危险,作为一个讨好型人格,她的求生欲熊熊燃烧,生怕这人真出点什么事,自己来都来了,肯定担待不起。
于是,在这种诡异勇气的驱使之下,宋知原冲到陈佚身后,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猛地用力。好在陈佚这个人平时从不锻炼,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呆子,宋知原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顺势就把陈佚拽倒了。
学生一阵惊呼。
可是陈佚此时是失去理智的,突然被人偷袭,他当即转移了攻击目标。手术刀在刚才甩脱了手,不知道掉哪儿去了,他也不找,直接用手,握着宋知原的脖子往死里掐。
旁边的学生又是一阵惊呼,然后继续不知所措。
陈佚下手的部位又狠又准,是真照着要命去的。宋知原很快开始大脑缺氧,整张脸都涨红了。
被救的老师被这场景吓得直哭,扑过来想要拉开陈佚,却始终徒劳无功。
宋知原知道自己快死了。但神奇的是,她一点儿也不害怕。这次死的终于是她了。她想,终于不用活着挨骂,甚至可能因死而收获赞誉。
这实在是太令人激动了。
更令人激动的,莫过于:
“你……你终于也……要……杀人了……”她几乎笑出声来,“你们……受害者……再也不是……”
陈佚的动作僵了一下。
我在干什么?
我应该是要杀掉这个人的。他想。就像处死一只小鼠,或者兔子。
这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合理的不能再合理的操作了,实验结束,处死动物,理所应当,没什么好犹豫的。
再不杀就要比别人慢了,再不杀,死的就是他了。
可是这样不对。
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这似乎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有人曾经告诉过他。陈佚不能理解为什么,但是他记住了。
松手。陈佚对自己发号施令。这种命令类似于明明饱了却还想再吃的时候,强迫自己不吃;明明想要偷懒的时候,强迫自己行动。是自律,而非所谓道德。
老师和学生们眼看着陈佚终于放开了宋知原,松了口气,一窝蜂地冲上去把奄奄一息的宋知原拉出来,开始打120。
陈佚从耳鸣和眩晕中缓过来,看清周围的一瞬间就被吓了一跳,因为这是个实验室。
可是这间实验室阳光灿烂,他意识到,这是不可能出现在那个地方的场景,这才慢慢回忆起来,自己已经回来了,上了大学,这是他在上课。
可是情况不太对劲。他迷迷糊糊地观察了一圈,发现教室里杂乱无章,实验用的托盘、器械、玻璃器皿,统统都被打翻在地,同学们很吵,有人在哭,还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
咳嗽个不停的那人,直直躺在地上,一副快不行了的样子。陈佚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脑子才跟上节奏,认出这个人正是宋知原。
她怎么了?前两天才产生的一点亲近作怪,陈佚的担忧还挺发自内心。
可是他很快发现,这里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