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8岁生日,在大学里过。由于还意味着成年,过的自然要比往常隆重。作为班长,我也想借此机会给我们班的孩子们联谊一下,拓展他们的交际圈子。于是我请了许些我认识的跨班级的、甚至跨学院的朋友来参加。但在这场派对里,都是我大学新认识的朋友。理应见证我成年的,更应该是那些过去从小玩到大的一路见证我成长的人才是。可我也并没有妥协,而是照往常一样给那些没能参加的朋友提前发去了索求明信片的信函:
“阿福,一周后是我的生日,你要给我寄一张见证我成长的明信片哦,随便写一句祝福,签上你的大名,2018年有你见证才更有意义!高中三年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李子,最近过得怎么样?我18岁生日快到了,想要一张你的明信片……”
“安言言,还记不记得去年你说等今年我生日就送我一瓶烈酒敬成年?可别食言哦,地址给你……对了,附上一张签有你大名的明信片!”
……
逐个索求而来的仪式感,不知道算不算太矫情。我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以收集明信片来度过自己的生日。但我很清楚,当初会萌生这个想法的缘由是什么。
记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野鸡”里偶有人生日,我就会莫名其妙的被拉进一个小群里,她们纷纷扰扰的讨论着要给那个即将生日的人什么样的惊喜。
楠楠的好闺蜜娜娜生日的时候,涛儿主张大家每人录一个祝福的视频,让娜娜的男朋友在她的生日派对上放给她看。娜娜看了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
爱晒图的小妹妹婷婷生日的时候,楠楠主张每人都寄送一些大件小件的礼物,填满她的朋友圈。不出所料,我们送的东西都被拍成了摄影大片出现在了她的朋友圈里,文案表达着满满的幸福。
梁凡生日的时候,没有小群,我也并不知情,只是被涛儿很热情地邀了出去说要大家聚一聚。那也是难得大家都放长假在老家的时候,可以聚在一起过。我们如往常聚会一般简单的吃了顿饭,然后到公园里聊聊天散散步,见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涛儿说:“走吧,我已经订好房间k歌了,去嗨一下。”大家不亦乐乎。
敏锐的洞察力令我感觉到很多的不对劲,她们不经意间的心神不定,她们暗藏的欣喜若狂,还有这突如其来实则早在计划之中的唱k提议,都非同寻常,却又不忍拆穿。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跟着去到包间,果不其然的有着另一番准备。蛋糕,气球,和摆满的礼物礼盒,应有尽有。除我之外的每个人都异口同声道:“梁凡生日快乐!”
我脑袋以最快的速度运转,以确认眼前的信息和自己的处境,旋即站到一旁默默的跟着拍手和微笑。
这一幕,何止是似曾相识。
七年级那年,在广播站,只听有人在向我确认道:“浩浩,你农历生日是九月十六是吗?”我没有很在意的点了点头,也并不好奇她们是从哪查到这个信息的。但我万万没想到,这看似随口一问的话便是她们准备惊喜的开始。
当我生日那天,也正好是新一届歌手大赛的决赛,因为白天要上课,晚上要比赛,我没将生日与任何人提及。我想,好好比赛给自己一个好成绩也算是给自己的一个很好的生日礼物了吧。
于我而言,想要的一切都是要自己争取的,包括礼物,不该是别人送。不敢奢求别人送。因为没有人送。
可那一次,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过的第一个真正有意义的生日,也是我第一次开始有了生日仪式的概念。比完赛,成绩还没出,她们就神神秘秘的把我带到了音乐室,昔日空旷简洁的音乐室竟变得无比华丽,我刚一进门,里面就有人打响了一支彩炮,闪粉落在我身上,只听得一声整齐的“生日快乐”,音乐室里,蛋糕,气球,摆满的礼物礼盒,应有尽有……那一刻,我竟瞬间整颗心都填满了泪水。我不敢相信,这些在电视上才有的情景,竟也会有出现在我身上的时候。
我的整颗心都填满了泪水,但是不敢让它涌上眼眶来。
与她们共度生日的时光,那是第一次,却好像也停滞在那一次了。
在那段看着他们相互知晓彼此生日和秘密制造惊喜的时间之后,终于轮到了我的生日。我竟不自觉的有些自作多情地以为她们也会为我建个小群,私底下为我准备着些什么惊喜。然而那个生日我过得很平静。那个生日,我只有一个礼物,那便是我前桌送的一个公仔和一张生日祝福的卡片。是我无心的提及,她有心的记下。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依然是在我高一的那年,我的十六岁生日。十六岁生日那唯一的礼物被我珍藏至今,来自和我相识一年不到的前桌。
有时候会精心的为你布置些小惊喜的,往往是那些新结识的友人,以最纯真的心态,选择一种特别的方式闯进你的生活,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些许抹不掉的痕迹。而相识越久的,譬如安言,与我丝毫不屑于道惊喜,反倒是大大方方的请我吃了一顿大餐的实在。所以,我十六岁生日的最大仪式就是安言请我吃的那顿烤肉自助餐。
而自那次之后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提前几天发个朋友圈,说想要大家送明信片给我做纪念。因为我在想,她们没有给我惊喜可能是因为我没让她们知道和记住我的生日吧,而提前发出这样的消息或许就能有了吧。其实我不奢求惊喜和贵重的礼物,我只想要她们的几句祝福而已,以明信片的方式。因为我的每一次成长都希望有她们的见证,倘若没有,总觉得少了一种意义。
因为她们是我在外面的第一个“一家人”。这对于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或许是无上珍贵的意义吧。
可惜我朋友圈的成效是收到了好多好多同学朋友的明信片,可偏偏没有她们的。哪怕简单的一句微信上的祝福也没有。
放寒假的第二天,我便收拾好行李出门。学校的宿舍要准点上锁,必须一大早就离开,而我的高铁票订在晚上,拖着行李箱在外的一整天,不知道要怎么过。玥儿得知我孤身在外二话没说便跑出来陪我,我们在高铁站附近的超市晃悠,在一家肯德基坐了一整个下午。
我带的行李不多,可以说除了行李箱的几套够换洗的衣服以外,就只有一个撑得满满的运动手提袋了。玥儿对这袋子里的东西颇感兴趣,问我里面都装着些什么,我说:“都是大家送的一些大件小件的礼物,我要全部带回家去放好。”她惊叹道:“不是吧……这一大袋全是礼物啊?”
“是的,新友旧友的都在这儿了。”
她眼睛放光的道:“都是些什么?我可以看吗?”
我自当是满足她的小好奇的,将包递给了她。
袋子拉开的第一件物品便是楠楠送我的汉服,叠得整整齐齐的用牛皮纸包装着,我舍不得压箱底,所以就放在最上面了。也是在收拾的时候最舍不得它,收拾到最后才将它放进包里的。
我故意很快地把这一物件抢了过来,“除了这个,里面的你随意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刻意这么做,或是为了凸显它的贵重,又或是想以此为开场跟玥儿分享点什么。
玥儿确实不出所料的被我的神神秘秘吸引了,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我手中的物件上,对那一大袋都不怎么感兴趣了。
“什么嘛,这是什么特别的人送的?你居然对我还藏着秘密!”玥儿追问我缘由。
我突然就想和她分享起那件事。那件……在我心底藏了快五年的事儿。在这之前我并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包括安言。或许早该需要一个出口了,毕竟这些事本就不该是秘密。而玥儿当做我吐露这些秘密的一个出口再适合不过了,她是一个不知道我过去,却又与我很亲近,很信任的亲人。
我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说:“玥儿,其实送这个的人确实很特别,我和她还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玥儿“哇哦”一声瞪大了眼睛,无比期待的一脸八卦地又追问了上来。
那是在我八年级的时候,楠楠读九年级,即将初中毕业。
那个初夏,整个学校都弥漫着师兄师姐们的毕业悲喜,对很多人来说是欢乐,可对我而言却不知怎的,感觉连空气都能拧出酸水来,打在我无心听课的脸上。
舍不得,舍不得,一万个舍不得。她们一走,我感觉这个学校都像一个空壳,没有了生机。
舍不得,却又好像不是单纯的舍不得。有好多个瞬间我都冒出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冲动——要么丢下一切跟她走,要么一把将她抓住,不让她走。
这种感觉并不是对所有即将毕业的师兄师姐,对涛儿也没有,唯独楠楠一人。
我想抓住她,我想牵她的手,我想一直在她身边。
我青春里最荒唐的事估计就是,我情窦初开爱上的第一个人,竟是与我朝夕相处了四年之久情同姐弟的她。
是第一个,也很坚决地认为是唯一一个。
原本还没有很确定,原本还很纠结,原本还很懵懂,原本什么也不敢说。可我挑了一个睡不着的中午,没待在宿舍,而是去了广播台趴着发呆。那时涛儿也刚好过去处理点事务,见我那般忧郁,便问:“浩浩,你最近好像都心不在焉的,咋啦?”
我故意装傻:“有吗?还好吧。”
“不会是在想楠楠吧?”她一边收拾着文件,也不忘调侃我一下。
可我的第一反应竟是:她怎么知道……
我知道,我不需要说话,这该死的顿时涨红的脸就已经替我点头了。
窗外卷进一阵夹杂着被烈阳蒸腾的青草香,我没再说话。
涛儿却忽然激动起来:“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
为了不让“误会”越来越大,我只好狡辩道:“我只是觉得你们毕业要走了,这个学校就跟没有了灵魂似的。”
这也是真心话。说到底我们都是第一批来这里就读的,无论是广播站还是音乐兴趣班,我们都是元老级的人物,做了不少的贡献,更是代表了这些精神的存在。顿时没了她们,一切都会变得陌生。
可涛儿好像丝毫没有理会我说的,继续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楠楠?”
我竟愣住了。
这样的问题在我七年级生日时她们安排的派对里,她们就借着真心话大冒险问过我一次,我记得我当时红着脸却毫不犹豫地说:“她说我姐啦!”
可是这一次涛儿突然的再问一次,我竟哽住了咽喉,顿时说不出话。没有害羞,没有脸红,却反而有点想哭。
我想哭,我想骂涛儿,跟她说我明明还可以自欺欺人的熬过去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但这好像又是一个掩饰不住的秘密,毕竟总有人看得出来。
见我变得更沉默,涛儿似乎就已经确定了答案。可她告诉我的,却是这样的话:“哎呀呀,你们两个也真是的,喜欢就直说嘛,明明都那么在乎对方。我敢说,只要你表白了她肯定就答应了。你是不知道,楠楠在宿舍的时候一听到你的名字就跟傻了似的,天天抓狂的喊着‘啊啊啊浩浩好可爱’,这病不轻,也就你能治治她了,你自己掂量吧哈!”
涛儿的话又是让我一宿没睡。
直到楠楠快要正式毕业的前几天,我才和楠楠在QQ上有了这么一段对话:
我:“楠楠,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楠楠:“我会很开心~”
我:“那如果说我爱你呢?”
楠楠:“我会开心到爆炸!”
我不敢轻易揣测这个“开心”的含义是什么,但既然不是拒绝那肯定就是接受了。
可我想了许久,继续问她:“那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嗯哼?”
“如果十年之后我们都还没找到彼此的另一半,我们就在一起。”
“好啊!”她几乎秒回道。
“天呐!”玥儿差点大叫出来,“我哥居然还有这样的过去!那我是不是不用愁没有嫂子了?她现在应该还没有另一半吧?唉我这脑子,还会给你送这样的礼物一定还没有另一半嘛!有没有照片有没有照片,我想看看这么让我哥沦陷的女孩究竟长什么样。”
我翻起了手机,打开了一个相册,是这么多年一直偷偷下载的楠楠朋友圈里的照片。刚巧楠楠是一个极其追求美感的女孩,朋友圈的图片都是她拍的极其满意的静景和自拍,任意的几张就惊艳了玥儿。
“不行,哥,我就只认这个嫂子了,可盐可甜又酷又美,你可不能让她跟别人跑了。啧,为什么要约定十年啊,你们一看就是双方都有意思的啊,干嘛不能直接在一起?”
楠楠果真是个少女杀手,长发飘逸的时候美得让人羡慕,剪短发扮男装的时候又帅得让男子们无地自容,竟令玥儿秒变迷妹。
玥儿又皱起眉头咬牙切齿地问我:“为什么要约个十年,谈恋爱不是要趁年轻的吗?”
我慢条斯理的说着自己的想法:“其实我也想啊,可是我还什么也没有呢,实在想不出可以拿什么去给她幸福。越是因为爱她,我就越希望她能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如果我没这个能力,我也不该自私地阻止别的有这个能力的人靠近她,这样和耽误她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呸呸呸,你这什么思想。”玥儿恨不得给我一巴掌,简直操心得跟个老母亲似的,“幸福的定义才不在能力的高低呢,只要你们是相互喜欢的,哪怕吃点苦只要都在彼此身边就肯定是幸福的。反倒你这样子就太没有男人的担当了,一个字就是‘怂’,我哥做啥事都那么精明怎么到这就垮掉了呢,你要是真喜欢一个人,你没有理由把她推到别人怀里的,你应该尽自己所能,给她所有你能给的幸福,这就够了。如果你觉得不够你就再努力的提升一下自己,而不是退缩然后把她让给别人,你这么做你问过她同意了吗?再说了我哥的能力肯定绰绰有余了好嘛,你现在好歹也是我们学校的名人。”
名人……自从初中之后,我就不再和这个名词沾边了。
没想到大学之后又有人给与了我这样的支持,这似乎成为我逐渐恢复自信的源泉。
到高铁站,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归来。
那熟悉的风景,熟悉的风扑面而来,我第一时间想的便是楠楠。
很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和她的距离拉得很近,我们正吹着同一阵海风。
紧接着才是想到母亲,高铁站这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我记得母亲的身影停留过在这里,停留多久我不知道,我背对着她远去。
从小到大母亲很少对我表达过情感与爱意,更多的是教导我如何做一个好人,和无穷无尽的没能见面的时光。
她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时间都花在了挣钱这件事上。
以至于即便我出远门上大学,也不曾奢望有人送我一程。可是那次,即便母亲上夜班到凌晨四点才回家,也不听劝阻的一大早就起来帮我收拾行李。
行李箱太大,她的助力车放不下,所以我叫了辆的士。
以为上的士的时候就是道别了,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母亲骑着她的助力车一路跟着,跟着的士把我送到了高铁站,又在高铁站干巴巴的等我上了高铁才肯回去。
她什么也没说,我们都不是有很多话说的人。
只在我转身离开时她默默的说了句“一路顺风”。
“你到啦?”楠楠几乎是蹲着点给我发的消息。
高铁确实很准时,可我不知道回来之前为什么会发高铁票给她,或许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蹲着点来欢迎我回来。我只知道,我们都很期待见面。
许是真的太久没有好好见上一面了吧。
一个人打车回到家,家里如往常清冷,母亲又要很晚才下班。
我简单的收拾了下,不禁翻起自己的旧物。有个箱子,专门装着朋友们送我的卡片和礼物,称得上我的藏宝箱,这些拥有独特含义的每一件礼品和每一张卡片都是我的珍宝。
箱子装得很满,可唯独有一个角落被我空了出来,独立放着一个小盒子。熟悉地把盒子拿出来,每一次打开它都需要提起多一分勇气。
里面是一条细黑绳串起来的两个戒指,和一张蓝色的小卡片。卡片上写着小字:
亲爱滴浩浩同志:
很幸运能够认识你。
你知道吗?浩浩很可爱的!可爱到让人抓狂!
答应我,千万不要放弃音乐知道吗?
未来我还要继续听你唱歌!
送你的东西一个是我给我在这里的好友的,一个是我和你的,黑白的那个。
最后,浩浩要乖哦,我一直都在。
来自地球的楠楠
甲午年
这个字迹,这些话语,总能瞬间把我拉回小初中的时光,满脑子都是她那张有些许俏皮的脸,拿着小卡片,仿佛就在与她面对面。
与过去的她面对面。
可却也不禁心酸,现在的我,与音乐已经没有很深入的交流,我是一个英语专业的大学生。
我是最后一个回来的,知道了我回来的消息,野鸡们立即就对聚会的时间展开了讨论,竟是主张越快越好,说怕陈浩又出事不来了。
我:“……”
“这几天刚好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搞活动,我们正好去尝尝吧。”涛儿提议道。
我自然是没有立即回应的,我在等着楠楠的反应。当然,楠楠是主张大家开心为重的,自当有提议都说好,但当提议过多时,她又总能合理分析抉择一个来说服大家。
而这次,恰好大家都支持涛儿的提议,都喜欢火锅,也都喜欢尝新。
难得的一次聚会,我洗了个澡洗了把脸提前出了门。
这次,我不想成为最后到的被聚集了所有目光关注的人,倒想成为所有人当中第一个见到楠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