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欢会的活动，给流民带来了很多欢乐。姬明只参加的一场，但是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对节目的评价。从洛水遗梦到改良版佛舞，众人交口称赞。
马车的管家能力也让姬明放心，上到官府打点，下到流民安排，都毫无意见，甚至连武侯，也都对姬明感谢。往年，在衙门做事，新年都是雷打不动的一条肉，带点下水，再搬点米面，就简单地新年福利。今年原本以为，跟着流民这，估计这点东西都捞不到。结果除夕前，明山男家的护卫头子，大牛和小鼠招呼大家过去，百十来号武侯，愣是拖了满满十多辆车的鸡鸭鱼肉。
这可是往年不可奢望的新年礼，不仅如此，一人还发了五两的新年奖励。据说，所有人都有年底的红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好听点，大家都是官府的人，可都是底层的跟班，平时能喝点汤水就感恩戴德了。在这楚王城周围郡县执勤，你还不能随意施为，弄不好就撞上个铁板。
两个少年人笨拙地礼尚往来，推辞不了盛情，大伙就年前吃喝一顿。也不算大的饭馆，就在流民工地上，支起大锅，喊过两个手艺好的妇人，做点粗糙的肉食，酒肯定管够。这一点马管家做的让所有人没话说。凡是执勤的武侯，平时吃喝随意，酒只要下值，随意畅饮。
大牛跟小鼠算是臭味相投，一个憨憨傻傻，一个半天不出声。小鼠觉得大牛的身板，特适合师傅曾经教的一套板斧套路。自己学不了，却在这里遇到合适的人。这功夫要的就是勤学苦练，教于对方，能否练好随他自己去吧。
大牛也觉得父亲的刀法特没劲，提着斧子的时候才顺手。也不管什么技巧，你只管三千招来，我就三板斧，蛮力加持，砸过去。王婶子可不管什么好坏，儿子年幼生病，脑袋有些憨傻。只要跟着兄弟姬明，总不会吃亏，自己丈夫跟孩子他伯父亲如兄弟，这小一辈更是如此。姬家侄子脑袋好使，那就不会坐看兄弟喝粥吃麦麸。
姬明见到过几次两人演武。以前都是王侯与小将军，现在换成小鼠和大牛，总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常常想起那个兄弟，为了大将军的梦想，也不知道如何了。可别太逼着自己就好。
除夕前一天是要祭祖，一般大族公侯都是放在年底前十天左右。而姬明虽然是贵族，可从没感觉跟平民有什么区别。家里的仆人，要不年纪小，要不需要照顾年纪小地孩子。迄今为止，第一个仆人正式上岗的还是小兔子。
这还被胡风诟病不轻，谁家主人的侍女成这样，脸上一块恐怖的疤痕。小姑娘也能感觉到，当有人来拜访时候，都会奇怪的看着自己。本就没打算用什么仆人，所以姬明无所谓。
今日祭祖，姬明领头，后面跟着几位长者。姬明曾再三推辞，无奈众位叔伯爷爷辈一直认为，爵位高者祭祖，这样将来孩子们容易向上。榜样的力量，乡人不懂，可都知道，追着狗子吃屎，跟着猫子吃鱼。
看看那些一个劲蹦跶的乡人，砖厂没开一月，就散伙了。最后厚着脸皮上工，拿的工钱还不如自己小孩子读书领的钱多。害臊地见人都不敢多说话。要是换做自己，有多远滚多远，活都不给干。姬明同意的时候，二叔生了一天的气。安爷爷再三警告，才同意如同外村人一个待遇。
马车觉得祭祖就该隆重，锦衣夜行可不行。指挥着裁缝给全村长者做两套新衣，一套用于祭祀。凡是参加人员，统一一套衣服，孩子也不例外。完了每家再发点鱼肉。乡人也别说什么大道理，只要实惠，这点马车把握很好。
“叮叮叮，咚，咣咣......”祭祖程序基本都是差不多。礼乐也是从千芳阁请来的乐师。平民祭祖可以放爆竹，吹吹喇叭，打打铜锣。可是一旦踏入贵族，那就有规矩，钟鼓齐鸣必不可少，还不能越制，这点马车幼时跟着爷爷可都清楚。
先是钟鼓声起，羊角号牛角号肯定是不能用的，牛为天子诸侯，羊的公卿大夫，作为明山男这种小角色，只能敲敲钟鼓，歌颂一下玄鸟。
楚人祭祀九神，楚地崇拜玄鸟，故而钟鼓响起，点燃篝火，长者身着黑色红边直裾，带着平时很少带的高冠，围着火堆开始吟诵，从古老诗经中的玄鸟开始，到对烈烈大楚的歌颂祭歌。
烈烈大楚，威武不屈。
烈烈大楚，浴火重生。
头不斩断，背水可战。
南有大楚，日月星辰。
蛮族不灭，玄鸟不绝。
华夏多难，何以解烦。
楚有死士，何敌不破！
随着祭歌的重复，姬明起身开始围绕着火堆，拔出随身的佩剑，表情严肃神圣，接过安爷爷的烈酒，沿着长剑开始轻轻倒上。清澈的烈酒，流过古老的剑刃，滴落在火堆中，发出滋滋的声音。姬明口中重复着楚颂商咏。
参与祭祀的叔伯，各家大点的孩童，正襟危坐，开始直起身来，举起双手，面对着昊天，跟着重复。妇人在不远处看着，姬母抱着妹妹，擦着眼泪，在那座普通的祖庙中，躺着自己的爷爷，丈夫曾经的先人。
火焰噼里啪啦地烧着，姬明倒完烈酒，拿着重剑沿着事先割好的伤口，轻轻一划，指尖的鲜血滴落在剑尖上，稍稍多点，开始往下滴落，赶紧把剑放在火堆之上，让烈火吞噬鲜血。
姬明走到火堆前，面对着祠堂，把剑插在地上，喊道：“昊天上祖，保佑我族，繁荣昌盛。列祖列宗，保佑我族，子嗣绵长。”
众人也跟着重复，每重复一遍，姬明都要带着众人跪拜，声音随着火焰送往青天，传递给那些过往的先祖英灵。
人群外，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人低头流泪，愧疚远在故乡的祖辈，有人凝重，看着古老的颂歌唱起。有人低头告诉身边的孩子，自己的祖父在哪里？将来如果遇到不测，把自己的骨灰带回故乡。
“礼成，宴起......”吟诵祭歌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五人高声喊道，众人这才起身。彼此开始退下。至于给那些逝去的长辈分别烧纸祭祀，就必须等到明日除夕。今日，祖祀是不许在进人，面前的篝火也要有人不停的添加柴火，直到明日晨曦落在其上。
姬明缓缓起身，跟长辈告辞，向母亲走去，拍着妹妹的肩膀，询问是否有长辈，一起回家吃点糕点。准备祭祀从早晨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还需要等到晚上的宴席才可以，有点折磨人。
晚上的宴席就好多了，各家分别送去食物，由村老安排做饭，姬母作为唯一的爵位夫人，是不需要动手的，跟着村里的老头老太太聊聊天就行。妹妹跟个小狗一样，带着一群小孩到处疯跑。
晚饭回来时，已经是天黑很久以后。马车坐在灯下核对账目，小兔子打着盹，师兄在看妹妹的稿纸，神采奕奕。姬明估摸着这家伙又要到三更天才睡了。看个书，连回家过年都取消了。姬明实在过意不去，前几日就派仆人前去告知，还再三叮嘱，上门把银子全兑换成米肉带去。
姬明坐下，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些茶水。母亲妹妹加上小兔子已经睡觉去了。姬明想了很久，才试探性说道：“马贤弟，要不把叔父叔母的牌位，放在我家这祖祀吧？”
说完，姬明就有些后悔了。应该再想想斟酌一下用词。今日祭祀时看到马车，在人群中偷偷抹眼泪，姬明心中总不是滋味。想着对方的经历，实在是不忍提及。可是这个时代，没有祖祀就是孤魂野鬼。
师兄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暗想主公今日，为何如此失礼？别人难道不放在自家祖祀？
马车毛笔一顿，纸上留下深深的墨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纸上有滴答滴答的泪点，抬起右手擦拭着眼睛，方才抬起头来，红着眼睛看向姬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家虽然也没什么厉害的祖宗庇护，但是我想，我既然能侥幸获得爵位，那就说明祖宗还是保佑的。你要是不嫌弃，明日可以跟母亲说下，把牌位放在我家旁边。你将来发达了，再取回去，重新立祀。要是不合适，也没事，我就随便说说......”姬明挠着头，有些尴尬地说道，看着师兄的眼色，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好......”马车说道。
“什么？不是...我随便感慨一下，别介意......”师兄有些惊愕地说道，再次低头看书。
“姬明兄，我欠你很多。”马车放下毛笔说道。
“你该早就猜到了。我并不是什么马氏后人，也没有什么辉煌祖先。此生借你的祖先庇护我的祖父，父母和妹妹。待我老去，如果有令人称赞的荣耀，我再重建祖祀，以祖父为祖。”说完整理衣服，躬身施礼。
姬明跟着起身，对着马车行礼，然后说道：“马兄，我相信，你会给马氏带来新的荣耀。待到老去，我将与你一起重建祖祀。”
祖先是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是死去的先人，也许是流淌的血脉，也许是史书间点滴记录。只知道，当我面临无法抉择的问题时，想着曾经祖先的荣耀，我就知道该如何选择，我该走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