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兴海
追求爱情它高飞，逃避爱情它跟随。
——英国谚语
一
苏善生认识陈老头比认识陈百合要早好几年。那时苏善生还是个刚毕业的毛头小伙，成天到处递简历，忙面试。
在电梯里，因为超重的缘故，一个老头和一个小伙儿因为谁先出去的问题争执了起来。老头提个公文包，穿个中山装，看起来很普通。小伙子是个时髦控，黄发，耳环，随身听，一样不少。
小伙子说赶着面试，让老头出来让让等下一波，老头说有急事，再者是先进来，所以不乐意。最后，小伙子把老头拽出了电梯。由于力道太猛，老头差点没趴下。
从头到尾，大家都看在眼里。黄毛小伙的确是最后进来的一个，但为了少惹麻烦，谁都没多说什么。结果，电梯门刚要关闭，这个小伙就被一个飞蹬踹出了电梯。
踹他的不是谁，正是人高马大的苏善生。小伙儿看看苏善生的个头跟架势，话都没敢多说一句。苏善生把老头拉进电梯里，连问了好几次叔叔，伤着没有？
再后来，公务员考试，苏善生赶着热潮去弄了两把。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还进了最后的面试阶段。
面试那天，苏善生把最贵的那套西服拿到干洗店熨了熨。一派光鲜亮丽。只是，才进面试厅他就傻住了。
坐在主考官位置上的，正是那天苏善生扶进电梯的老头。
一切跟演电视差不多。苏善生没托关系，没出钱，就挤过万人独木桥，直接进了文化局办公室。
再后来，陈百合出现了。市里举办音乐文化节，陈百合担当整场演出的总导演。万事俱备只欠台词。陈百合打电话向陈老头求助。没办法，陈老头只好打电话把文笔不错的苏善生叫过去帮忙。
演出非常成功。尤其台词，写的绝对别具一格。搞得很多人都在后台追问台词作者是谁，非得见见。
就这样，陈百合跟苏善生碰面了。
二
陈老头说苏善生是现代社会里少有的仗义侠士，多才、正直、谦逊。因此，不拘身份，跟苏善生结成了忘年交。
陈老头第一次把苏善生请到家里吃饭，是在一个小雨绵绵的周末。
当陈百合在饭桌上叫出那一声爸，苏善生被酒呛得涕泪交流。陈百合竟然是陈老头的女儿？苏善生一直没看出来。
饭到中途，有人敲门，陈百合屁颠屁颠跑去开，说是一个正在狂追自己的大帅哥。
一进门，苏善生和陈老头就傻眼了。虽然事隔已经三月，但记忆还是仍旧清晰。陈百合这男朋友，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电梯里被踹的黄毛小伙。
苏善生忍不住朝陈老头嘀咕，陈哥，看吧，这世界多小，竟是冤家碰头。
陈老头倒没那么好性子，直接起身下了逐客令。
陈百合知道事情原委之后，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在饭桌上就把苏善生骂了个狗血喷头。苏善生没觉得有多大委屈，倒是陈老头气得浑身哆嗦。
梁子算是结下了。怎么把这梁子解决，苏善生还没想明白。说来说去，陈百合毕竟是陈老头的女儿，一家人，苏善生不能得罪。
听说陈百合喜欢现代音乐，苏善生特意厚着脸皮托正在美国留学的大学室友邮了一堆碟片过来。
陈百合心里明明高兴得不行，却偏要摆着一幅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喂，小子，这次呢，大姐就不跟你计较了。看在你那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好了。下不为例！
三
陈老头被公检部门立案审查的时候，陈百合刚好工作满一年，面临转正入编的问题。
事出突然，一切都在苏善生的意料之外。他虽然心里知道每一个身居高位的官员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灰色收入，但他没想到，事情会来得那么毫无征兆。
苏善生最后一次见陈老头是在法院下判决书的头两天。陈老头言辞诚恳地跟苏善生说，小苏，我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虽然嘴上不说，但我心里知道谁对我真，谁对我假。现在，我什么也没了，有生之年，能不能出去还是另外一码事。我只拜托你一件事情，帮我好好照顾我女儿。我既然叫你一声兄弟，那你以后就是百合的亲叔叔。不管什么事情，你都要多多照看……
陈老头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他那个身体，那把岁数，也许正如他所说，能不能出来，还得另说。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苏善生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陈老头泪光闪烁的面容，以及那番动人肺腑的话。
所谓知恩图报。陈老头在位期间，的确对苏善生百般提携。因此，苏善生一直感激在心。
可惜，人走茶凉。陈老头刚下台，陈百合就遭到了单位其他人员的挤兑。原本商议过的转正人员名单，忽然就产生了变动。
陈百合不但没能转正，还被调进成天跑腿的市场部做调研。
陈百合自小家境优越，被人捧作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人情冷暖，家庭变故，像洪水一样排山而来，她显然招架不住，为此哭了很多次。
四
思索了一段时间之后，陈百合决定辞职去北京闯一闯。即使离开了父亲这把保护伞，她还是得努力活下去。
陈老头受贿被立案之后，一切关于他的财产都被冻结。我把两个月的工资给了陈百合，帮她订了去北京的机票。
陈百合天天跟我打电话，说北京的文化公司影视公司多如牛毛，到处招人，只要有三分姿色的都可以进去晃晃，说不定一部电影就火了。
我跟陈百合说，丫头，别胡闹，好好工作，你爸把你交给我，我就得管着你。你可千万不能跟那些三流导演有什么瓜葛，不然我这个做叔叔的可饶不了你！
陈百合在电话那头傻笑，切，你懂什么，我想跟三流导演交个朋友都不可能呢，因为我周围全是国内国际一线导演。懂不？我在片场工作，天天跟着剧组跑，虽然忙，但真好，随时可以看见大明星，养眼啊。
年底公休，我去北京看陈百合。她的确在片场工作，跟着剧组跑，只是，一切并不像她说的那么好。
剧组两百多人，吃的用的，全归她管，有什么事情，人家也是第一个找她。她跟剧组的全职保姆一样，比当初在公司做市场调研的时候还要忙。
见到她的时候，她刚发完剧组的快餐，一个人窝在帐篷里吃差不多冷掉的便当。还没吃下几口，又有人叫她。
看她瘦小的身影在剧组里穿来跑去，卑躬屈膝，再想想她从前被人前呼后拥的日子，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说，丫头，我当你的助理吧。她捋了捋乱掉的头发，笑笑说，叔，不用。
去跟剧组领导提助理的事情时，众人一片愕然，什么？小陈还要助理？你知不知道，以前我们剧组的人比现在还要多得多，但也没见从前的工作人员说要助理帮忙。
最后，我提出半年不要工资。剧组才决定试一试。
表面是陈百合的助理，其实就是她的全职保姆。我住她隔壁，不但每天要负责叫她起床吃饭，还要帮她洗衣服。最要命的是，梳子上的头发到处乱扔，还从来不看浴室的下水道，弄得老有一堆头发堵在那儿。
陈百合说，不管工作多累，我好像从来都不会冒黑眼圈，永远是那么青春，那么嫩。我说那多好，嫩男人才有潜力和味道。
五
陈百合报名参加相亲节目，事先并没有告诉我。直到电视节目录了一期，剧组里有人传闻，我才知道。
我郑重其事地跟陈百合说，丫头，你爸说了，你的婚姻大事由我来把关。
陈百合歪着脑袋看我，好，你把关，等我牵手成功就带来给你看。你说行，我们就继续，你说不行，我们就把节目组提供的约会基金用来大吃一餐，你看如何？
我没跟陈百合说，我悄悄报了那一期节目。我脑子有点乱，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只是害怕陈百合会找到一个因貌而爱的男人，害怕陈百合会不幸福，害怕那个男人没有足够的耐性和温和来宽容她的小脾气……害怕这，害怕那，就像她是我的孩子一样。
刚到电视台我就有点后悔了。但是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上。
陈百合看到我，嘴巴忽然张得有拳头那么大。主持人问她，是不是认识我，她说，我是她的嫩叔，是她爸爸最好的哥们儿。台下顷刻一片哗然。
最后，只剩我和另外一个河北男人为陈百合留灯。
男人为陈百合唱歌、为陈百合跳舞、为陈百合吟诗、为陈百合弯腰系鞋带。我什么都不会，我只是会写两个不怎么动人的破小说，弄两句尚且过得去的破台词。
陈百合忽然不知该灭谁的灯。她显得为难，手足无措。
最后，我选择了退出。但这一切，都无关成全。
我不想看见陈百合为难，在我心里，她永远是那个没有心机，极易受伤的小女孩。如果她爱我，便不会来这个节目，如果她爱我，就不会在面临抉择时显得那么艰难。
那么多的岁月都不曾让她对我心动，我就更不应该在她面临得到爱情的时候，以友情和亲情相逼。
我仍旧可以陪着她，照顾她，即使最后这个男人从她身边离去，我还是可以一如昨日地站在原地。
我只是要让陈百合知道，不论何时，都会有一个不想当她叔叔的嫩男人，永远将她焐在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