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用力啊夫人!已经能看到大少爷的头了,用力啊!”
清和院内,一群下人簇拥着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妇人,正焦急地走来走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房内,女子的尖叫与婆子焦急的声音混为一体,更令候在房外的人不寒而栗。
“老爷来了!”不知哪个小厮眼尖,喊了一句。顾老夫人回过头,自己的儿子一身朝服,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明显刚下朝就来了这里,连衣裳都顾不得换。
“儿子给母亲请安!”顾太傅脚步匆匆地走来,听着房内爱妻的声声痛呼,心疼不已,却只能在房外站着,什么也做不了。
“诚儿,回房换件衣裳,这样子像什么话,惠儿这里有我在,不会出什么事的。”顾老夫人看了看顾太傅身上的朝服,不由得皱了皱眉。
“母亲,惠儿她……”挚爱的妻子还在房内痛苦不堪,顾诚哪里舍得离开,尤其是在听到女子的又一声尖叫时,他双眼猛地睁大,快步向产房走去,几欲闯进去瞧瞧。
“拦住他!”顾老夫人大惊,连忙命身边的小厮拦住顾诚,小厮们也不顾什么失礼,一拥而上将顾诚拉了下来,拽到老夫人的跟前。
顾老夫人不由怒从心起,抬起拐杖重重地打在顾太傅的后背上:“女人生孩子无不过走一趟鬼门关罢了,你可是忘了男子不得进女子产房么?沾染了晦气不说,你莫不是想让沈惠落上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头?”
顾太傅此时也知晓此举过于冲动,咬着牙忍下了母亲这一棍杖,低头认错:“儿子知错,母亲息怒。”
扶着老夫人的丫鬟小青也连忙出声安抚老夫人:“老夫人莫要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老爷也只是心疼夫人心切,一时冲动才做出此举,并不是有意,大夫昨儿说了,您不能再激动了,要不然又要喝那些苦药了。”
顾老夫人抚了抚自己的心肝,叹了口气,拍拍小青的手,对顾太傅道:“我何尝不知你与沈惠夫妻恩爱,自然舍不得她受这样的苦,但是,为夫家绵延子嗣,是每个正妻的责任,沈惠也是如此,若因为她断绝了顾家的后代,那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顾家的列祖列宗?”
“母亲说的是。”但听着心爱的女子逐渐弱下去的呼声,顾太傅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沈惠虽说体弱,安胎时照顾得很好,只不过头一胎便是双生子,只怕比其他女子更要痛苦一些。”老夫人蹙了蹙眉,吩咐小青道:“去把那五百年的老人参切成片,送去沈惠房里,给她补补元气。”
人参送进去后,沈惠的精神果然好了很多,白净的双手此刻汗水涔涔,紧紧地抓着身下的床单,漂亮的脸上毫无血色,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五官痛得近乎扭曲,满屋子的婢女不断地往屋里送着热水,又不断地将一盆盆更多的血水端出去。
血腥味在整个屋中弥漫着,小青也不禁皱了皱眉,她凑到沈惠耳边轻声道:“夫人,老爷和老夫人都在房外候着呢,夫人一定要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大少爷才好啊!”
由于第一次承受这种从脚底升上来的遍及全身的剧痛,沈惠已经处于混沌的阶段,却也迷迷糊糊地听到了“老爷”这两个字。
她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清明了些许,继续按照稳婆的指示用力。
终于,“哇……”
随着婴孩的一声啼哭,房外的所有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同时,沈惠感觉到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在慢慢地流失,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又听到房内婢女惊慌失措的叫声:“不好了!夫人血崩了!快来人啊!”
血崩?!
外面的人齐齐变了脸色。顾老夫人踉跄着退了两步,有些难以置信;而顾诚在一瞬间的呆愣之后,突然不顾一切地朝着产房冲了过去。
“老爷,您不能……啊!”婢女痛苦的尖叫声响彻云霄,拦在产房外的婢女被失去理智的顾诚一脚踹在肚子上,捂着肚子痛苦地倒在地上,泪流满面。
“贱婢,给我滚开!”顾诚收回那只刚刚踹了一个女子的肚子的脚,匆匆地进了产房。扑到沈惠的榻边,望着女子似乎是沉睡过去的面容,不由得悲从中来。
婆子们再次恢复了忙碌的状态,惊慌失措地为沈惠止血,几个婢女上来,将沈惠扶起,卷走那张被大片鲜血浸湿的床单,迅速换了一张干净的回来。
突然,沈惠的眼睛轻轻地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一眼看到了焦急万分的顾诚。
“惠儿!惠儿你怎么样?”顾诚见沈惠醒来,喜不自胜地将她抱进怀里,大手抚上她的脸。
“夫君……”沈惠的声音犹如天外来声,微弱到几近不可闻,她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软绵绵的,被动地靠在顾诚的怀里,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她,一动不能动,丝毫不受力。
“我们的孩子呢……”她心知自己似乎扛不过这一道关卡了,突然有些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宠爱自己的夫君,离开她新出世的孩子。
“惠儿,看,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儿女。”顾诚连忙命人将两个孩子抱过来,抱到沈惠的眼前。
“长得更像夫君多一些……”沈惠温柔地笑着,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沈惠轻轻吟起那首他们定情的歌,笑着阖上了眼睛,搭在顾诚肩膀上的纤纤玉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再无声息。
“惠儿!惠儿!”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顾诚的眼泪一滴滴地砸在沈惠苍白的手上,那双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以及再也无力扬起的嘴角。她的头软软地靠在顾诚的怀里,神色安详而满足。
这一睡过去,就是永睡不醒。
老夫人扶着小青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看到沈惠宛如沉睡的面容,再看看顾诚悲痛欲绝的模样,老夫人瞥了眼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下人们,已经明白了所有,叹了一声道:“罢了,也怨不得你们,先退下吧,让管家好生备着安葬的事宜,再去寺庙请和安法师来,给夫人做一个超度。”
下人们唯唯诺诺地退出了正房,轻轻地关上了门。
老夫人缓缓走到沈惠的榻边,抱过那两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小婴儿,看着婴孩脸上天真无邪的笑,以及沈惠沉静温和的面容,不由得鼻子酸涩,拍了拍顾诚的手,叹息道:“罢了,想必是老祖宗念沈惠劳苦功高,喜欢她这个媳妇,就让她走了。让人好生安葬了吧,我让下人去请功德无量的和安法师来给她做个超度。现在,你不应该因为她去了而陷入低谷,你是当朝太傅,是顾府的老爷,顶梁柱,你啊,要是垮了,顾府也得跟着你败落!这两个孩子,和沈惠长得蛮像的,好好儿地抚养他们长大成人,这样沈惠也会感谢你的。”
顾诚慢慢地抬起头,注视着两个沈惠用命换来的孩子,涣散的目光渐渐聚集在女婴的脸上,那张和沈惠有八分相像的脸,以及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的大手轻轻抚过女儿的脸,婴儿并不知道母亲的去世,仍然天真地笑着,融化了顾诚内心逐渐牢固的坚冰。
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喃喃道:“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这是他和她定情的诗篇。
他吩咐一旁侍立的小厮:“告诉管家,三天后,将夫人安葬,请和安法师来府为夫人超度,百日之后,请与我交好的臣子们前来府上,参加我儿女的百日宴。”
“是。”小厮退了下去。
大门再次被关上,他将怀里的沈惠搂得更紧了些。
惠儿,我们的孩子,我一定会将他们照顾得很好,今生,我顾诚将不再娶妻,永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