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伟昂在对近代史的研究中感觉到,近代史其实也是世界史。与国人习惯于将国内历史和国外历史分开研究一样,翁伟昂的历史观在此之前也是割裂的。这种思维方式在研究古代历史时还可以说得过去,因为古代人类天各一方,各干各的、各过各的,相互之间影响有限。但是当人类进化到全球化时代以后,这种割裂式的思维方式就难以形成完整的世界观了。
就拿对胡雪岩的研究来说吧,如果不是改革开放和进入到了信息时代,使像他这样博览群书、独立思考的人可以学习到大量新知识的话,他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又怎么可能想到在左宗棠收复XJ的历史功绩后,还有一个大资本家胡雪岩呢?
在他们那一代人的头脑里,只要一提到资本家这个词,第一个本能的条件反射就是剥削和压迫。资本家就是那些占有生产资料,依靠经营血汗工厂剥削劳动者,榨取剩余价值,与劳动者不共戴天的人。
可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在劳动关系中个个生产要素缺一不可。市场经济以企业为主体有效运行,在客观上需要一个主导方来控制生产过程。资本家通过经营企业获得利润,正是企业是否能够在激烈而又残酷的市场竞争中生存和发展的基本条件。而且资本家部分承担了一定的社会责任,甚至还有像胡雪岩这样承担起了历史责任的大资本家。
在下海潮中,翁伟昂在市场经济里拼搏了多年,他曾经的知识和观念都被现实颠覆了。在他受到的教育里,资本家是指那些占有生产资料,依靠雇佣劳动榨取剩余价值为生的人,包括工厂主、商人、农场主、银行家等。但是随着市场经济和金融行业的发展,翁伟昂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对于资本家们来说,货币要比生产资料重要的多。
这一点在胡雪岩身上体现的很明显。胡雪岩虽然也经营实业,但是如果没有钱庄,也就是当年的银行作为依托,他是不可能呼风唤雨的。与西方资本家是在反封建过程中产生出的新阶层不同,中国古代的资本家在强大的皇权面前,从来没有能够形成一个新阶层。
1840年以后,像胡雪岩那样具有一定现代雏形的资本家们,则成长在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里。所以在其内部形成了官僚资本家和民营资本家两部分。中国的企业也就相应地分为了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两部分。
建国后,随着工商业国有化的完成,私有制基本上转变成为了国家所有。资本家确实一度消失了。
当现代化的进程重新起步,随着公司制度的建立和发展,产业与产权的分离,生产与销售的分离,使资本家的概念模糊了。相当多的占有公司股份的人群,实际上并不参于企业的管理。而那些大型股份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实际上也并不直接占有生产资料,但是这些人却是拥有资本所有权和经营权的主体人员。
与此同时劳动的概念也模糊了。以前的劳动概念主要是指起早贪黑、勤勤恳恳的体力劳动。但是现代劳动的定义是指参加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可是脑力劳动的价值又很难用量化的方式直观显示,而资本家这个职业似乎更像是脑力劳动者。虽然孔老夫子两千多年前就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可总是让人有点不服气。
在极端时期,个体工商户自己参加劳动,雇佣人数3人以下的不属于资本家,而超过这个标准的,就要小心被割资产阶级尾巴了。后来企业越来越多,资本家也就委婉地被称为企业家了。
在这世纪沉浮中,一百多年的轮回唤起了一段段尘封已久的历史往事,翁伟昂仿佛看到了杭州元宝街胡雪岩豪宅的黑漆大门洞开,奉旨钦差手捧圣旨,在阵阵鼓乐声中走进了厅堂。
胡雪岩率妻妾老小在厅堂里跪了一地,钦差大人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内阁奉上谕:杭州道员胡雪岩,于平定洪、杨之乱,襄助西征军收复XJ,南方兴办洋务,尽皆亲躬鼓踊,宵旰劬劳,崇实输金而助大局,厥功至伟,实乃中兴功臣。特颁正二品顶戴,赏穿黄马褂,并准予骑马进出皇城。又承太后懿旨:赏胡太夫人‘正一品夫人’封典,以示徳彰。钦此!”
“胡雪岩接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胡雪岩颤抖着声音俯身行叩拜大礼。全家老小也匍匐在地跪拜,胡老太太更是激动的热泪盈眶。胡雪岩红顶商人的身份,算是被坐实了。
数日后胡雪岩奉旨晋京谢恩,两宫皇太后专为召见,听胡雪岩念了谢恩表,又和他聊了一些金融和洋务方面的事。知道这是一位难得的金融奇才,富甲一方不缺钱,于是就传下懿旨,赏了胡雪岩“御街夸官”的荣耀。
这“御街夸官”类似于现代的花车巡游,在那时候通常是莘莘学子考中状元后,被鼓乐仪仗队簇拥着游街,谓之“夸官”。这夸官是古代科举制度中的庆贺环节,当新科状元殿试钦点之后,由吏部、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状元公身穿红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头骏马,在皇城御街上走过,接受万民朝贺,因奉有皇上圣旨,不论什么官员,得知夸官,都必须跪迎,向圣旨叩头,高呼万岁。
御街夸官的目的本是激励学子们的上进心,鼓励他们积极学习,参加科举考试争取为朝廷效力。这次胡雪岩获此殊荣,足见其在谋借洋款,收复XJ中的历史功绩,而且就此成为了官场里的一员。
胡雪岩披红挂绿,头戴正二品大红顶戴,官服上套着黄马褂,骑着高头骏马,从正阳门荣耀而出,两旁的御林军肃然屹立,目送胡雪岩在御道上骑马缓行。在鸣锣开道、鼓乐齐鸣和万民朝贺的羡慕嫉妒恨中,胡雪岩达到了他人生的顶点。
翌日,胡雪岩身穿正二品官服来到了军机处,向不久前从哈密奉诏回京出任军机大臣的左宗棠请安。
左宗棠在协助平定了太平天国、捻军、陕甘回民起义后,又收复了XJ,举国上下都称颂他为“一代功臣”,国际社会也评价甚高,两宫皇太后更是对他礼让三分。
那时左宗棠年事已高,已经是六十开外的人了,又在大西北征战多年甚是辛苦。于是两宫皇太后召他回京出任军机大臣,一是对他褒奖,赐予他荣耀,二也是让他在京城繁华地享享清福,颐养天年。
可是左宗棠坐着这个中央大员的位子浑身不舒服。一方面他征战多年事事操劳已经习惯了,这突然一闲下来就很不适应;另一方面他出任封疆大吏时都是独当一面、指点江山、说一不二。但这个军机处首先是个议事机构,凡事都得商量着办,最后还得要两宫皇太后拿主意。可这个左大人脾气一上来,动不动就开口骂人,甚至骂得军机处的几位元老都和他处得水火不容,引得李鸿章暗中幸灾乐祸。
左宗棠和胡雪岩分宾主刚一坐下,左宗棠就大着嗓门说道:
“雪岩啊,这京城好到是好,只是闷得慌!总是回想起这大半辈子在战场上征战的日子,还有我办的那些洋务,唉……”
消息灵通的胡雪岩早就听到了京城里对左宗棠的风言风语,心里不禁为这个靠山担忧。功高震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可不能看着这个靠山倒了,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
胡雪岩不动声色地问道:“大帅,您在军机处统领全国军务,威风八面,又怎么会憋得慌呢?”
“军机处空议军务,一提到洋人犯境就战战兢兢,一提到穷人闹事就穷凶极恶。整天和那几位空谈误国的军机老爷么机,你说我这心里能不憋得慌吗?”
胡雪岩觉得时机到了,就趁热打铁地说道:“大帅,既然觉得这军机重地憋得慌,何不重回江南,图个逍遥自主呢?”
听到胡雪岩这么说,左宗棠眼睛一亮来了劲:“雪岩啊!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正议两江总督的位子呢。两江地方殷实,又坐拥上海港口,到是可以办一些实事,曾国荃、丁宝桢可都盯着呢。”
胡雪岩听到左宗棠提到了两江总督的位子,心里暗喜,赶紧进言道:
“大帅,如今李中堂贵为直隶总督权势日隆,以籍办海防为名大兴洋务,筹办北洋水师。可大帅在军机处,看似位高权重,却是纸上谈兵,何不重归江南主政两江,也可以与李中堂南北鼎力,岂不逍遥自在!”
左宗棠拍案叫绝道:“是啊!你的这一席话让老夫茅塞顿开,主政两江一来不用再和那几个军机老爷么机,二来也可以和李合肥分庭抗礼,免得让他看老夫的笑话。老夫明日就给两宫皇太后上折子去。”
胡雪岩虽然心中乐开了花,脸上当然不会流露出来,可是脑海里还是浮现出了一座座金山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