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接你回家，小十六。”他身上的气味被大雨冲散，这一刻，他就是许清渠。
璇玑抬起头，“你带我回帝都吗？”
这一句问，几乎像是外面的雷声一样将他击倒。
“你.....”他顿了顿，“你不记得了吗？”
他将璇玑抱得更紧，怪不得默啜将她送到了神庙里，怪不得璇玑如此古怪。
璇玑道：“他们都说我病了，掉进太液池之后什么事都记不得了。许清渠，我有丈夫了，还有儿子。他叫阿尔斯楞。”
“你弄疼我了，许清渠。”
他猛地撒开手，全然忘了自己里面穿了护心甲。璇玑如幼时一般娇嫩，如何能受得住自己的蛮力。
“小十六，我带你走。”
璇玑猛的从他怀里挣脱，“许清渠，我有孩子了，他只有四个月大。”她向后退，“我不能跟你走，我还有孩子和丈夫在等我.....”
他多么想说出来，六年了，我也在等你。神游故都，日思夜想。
“你还没睡吗？我听到你房中有响动？是不是今夜雷声太大，吓到你了？”门外突然传来索南嘉措的声音，神庙的门都没有锁，他只要推开，就能看到有外人闯了进来。
璇玑不说话，他退到柱子之后，遮住自己的身影。
“大妃.....”
璇玑觉得索南嘉措的气息近在咫尺，但她还是不说话。
他背着电光而立，整个身子都像是沉入腊月的太液池一般，冻得彻骨。
索南嘉措提着一盏琉璃灯，推门而入，见璇玑站在门口的花樽处，面对着打开的窗。巴掌大的脸掩在散乱的青丝里，手攥得紧，一身水痕。
索南嘉措站在原地，手一挥，窗子便合上了。他去燃起屋里的油灯，方才见着地上有一只湿漉漉的野猫崽子。
“你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一只猫崽子？”索南嘉措的语气有些责怪的意思，他仍穿着那件带兜帽的袍子。
“我方才听见响动，便开窗把它抱了进来。但是突然打雷，我不敢去关窗....”璇玑表现的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站在墙边一动不动。
索南嘉措见她光着脚，一双玉足掩在孺裙下，白玉似的，若隐若现。齐人女子的一双玉足是不许男人看的，只有自己的丈夫可以见到。
大青山里寒气重，她会生病。
“天快要亮了，你既然睡不着，不若穿上鞋子，与我一同去前面祈祷。”索南嘉措站起身，他故意这样说。
璇玑早就发觉自己光着脚，现在屋内灯火通明，更是紧张，“好。”
索南嘉措祈祷的地方在下面一层，璇玑紧紧跟着他下楼。放眼望去，神庙里只用两样东西便建造了起来，一样是胡杨木，楼梯，门窗，廊柱全都是胡杨木，而其余装饰都是红珊瑚做的。
璇玑记起，长乐宫的前厅里有一架观赏用的红珊瑚雕饰，是南海郡王送来的。那株红珊瑚生就九头凤凰展翅模样，十分金贵。那样硕大而又完整的红珊瑚世所罕见，灯火之下放着火焰般的光芒。神庙中随处可见大块红珊瑚，可见这神庙也是金子堆砌起来的。
建章宫。
刘氏咳得愈发厉害，秋日干燥，她的喉头像是要被撕裂。
“启禀太后，顺仪的汤药不曾断过。陛下一月有四五天在合欢殿，便有太医院的人去送避子汤。”姓王的太医跪在幔帐之外，这么多年，刘氏的身子一直都是他在照顾。好处自然收了不少，脏事做的也不数不尽。
刘氏以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缓解，她身旁的宝珠姑姑悠悠开口道：“劳烦王大人。太后给王大人五十两银子，算是答谢王大人。”
王太医诚惶诚恐地叩头，一副听说太后要杀他灭口的模样谢恩。
太医院的日子不好过，俸禄少，各宫主子又不好伺候。自己家里多少张嘴等着吃饭，也只有依附大树，才能有出头之日。”
“太后命微臣寻得方子，微臣也找到了。已经熬好了，太后服用后三次后，便可凤体回春，再多两月之后，便能延年益寿。”王太医将药带了进来，刘氏像是抓住了救命药草，毫不迟疑地喝下了一整服汤药。
“太后让微臣做的画，微臣也带来了。”王太医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张卷好的宣纸，双手递上前去。
宝珠姑姑从幔帐后走出来，她是个身材奎硕的女人，像是个武夫，面上就带着不好惹的模样。
王太医只敢偷偷抬头，不敢对她对视。
“劳烦大人。”
王太医终于得了退出去的意思，连走带跑地离开了建章宫。
宝珠姑姑将画作展开，放在刘氏眼前。
两人不约而同露出愕然的神色，画作上的女人是叶顺仪，是王太医用重金偷偷带进宫里的画师所做。
“宝珠，你说要不要授意皇后，除掉这个女人。”刘氏问，她面色阴冷，让人看的身上汗毛竖起。
宝珠姑姑道：“这女人与原先那位长得有几分相像，但却不是全然一样。陛下或许是一时新鲜，又仍然念着故人，若是此时太后贸然出手，诛杀叶氏，陛下一查便知因果，王太医也是见钱眼开的东西，不足以相信。反倒是让太后与陛下母子不睦。”
刘氏听她说的有道理，问：“那你说如何？”
幽暗不见天日的建章宫里药气弥漫，刘氏让王太医去寻的方子，原先在平帝身上也用过。平帝有痼疾傍身，发作起来夜夜难以安眠，痛有心绞。这方子是幼女嘉和帝姬的驸马，平帝的女婿房纨送进宫来的，平帝每日服用之后夜夜好睡，也不大痛了。嘉和帝姬乖张至极，是平帝最疼爱的女儿，虽然不是刘氏嫡出，早年也做过些荒唐事，但平帝仍是最宠爱她。
宝珠姑姑的脸隐在昏暗中，连刘氏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叶氏如今隆宠正盛，太后不若放过她些时日。人总是不一样的，叶氏再乖巧，却也是东施效颦，敌不过陛下心里那一位，陛下终有一日会觉得厌烦，且叶氏不过一介宫女，粗浅愚钝，如何能知道陛下看中她哪一点。太后若是发发善心告诉她，她也好早些悔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