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画中的她的声音注定是不能被画外的帝后听到的,所以即使春秋已在画中僭越至此,他们依然无知无觉地继续着话题:
“终归此画已成,陛下也已落了印收入御库,再多说反而招人口舌了。”
略略低了眉,皇后才微微欠了身:
“到底……还是一幅好画。”
“也罢也罢。”官家便又是叹气,不过看起来,倒比方才的忧心忡忡多了几分平静,“纵不以图画昭示,彼此也是心知肚明的,若刻意计较此画,反而显得心虚了。”
说是这么说,春秋却隐约见得他眼底沉然,明显仍有几分郁郁。
显然,被张先生如此清晰地点出“盛世不清明”还是颇令他在意的。
皇后应也看出了这一点,凝了眉细看一遍《清明上河图》,便旋身又是一礼:
“陛下何不妨过些日子寻人再做一幅图呢?如此,既可留了大好山河,又可昭告台谏诸人,陛下容得下任何谏言,借以宽了他们的心?”
“倒也有理。”官家紧颦至今的眉头这才松开了些许,显然皇后这一句才算说进了他的心底,“本朝画者众多,倒也不乏技艺超群的,多做一幅盛世图想来也不是难事。”
这次,索性连清明二字也不再提了。
皇后听出他的微微不满,又已留住了《清明上河图》与张先生,便了然不再多提,顺着官家的意思淡淡续了下去:
“前些日子见了一幅山水小景,倒是颇为不错……”
“那便过几日去画院看看吧。”官家也点头。
二人这才停了这一场本就温淡得算不得争执的对话,携手入了内间,只留了一个听了许久也听不出这独属人族的转折牵绕、只得在画里抓耳挠腮的春秋:
“这算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倒也不是全然懵懂,至少还是听得出帝后虽不够喜欢此画却依然给了此画足够的面子,也没有对张先生行使他们的生杀大权。
却到底,仍是不解到底何为清明,何为不清明。
“难道那画里的街市还不够繁华吗?画里的风物还不够好看吗?”
顾自嘟哝了几句,春秋也郁闷起了这样无人回应的苦思冥想,身形一转,便从栖身的《清明上河图》中飘了出来。
“去找先生问问吧。”
虽仍是同样的夤夜,同样的逍遥造访,但比起当日无心无觉全凭开心来去,今日的春秋明显多了几分怅然。
虽然那焦灼忧色,依然只如当夜的欢喜之色一般只是强浮在雪色瓷面的尘埃,但也足够引得颇熟识她的画中人们惊异了:
“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模样?”
“姐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姐姐在官家那里过得不顺利吗?”
听得他们提及官家,春秋才停了匆匆的脚步,转而同他们探听了起来:
“你们可有人见过张先生?”
“张先生?你说的是张择端先生?”
最先回话的自然还是与春秋最为熟悉的仕女图。
不过回话的内容就并没有她出现地同样惊喜了:“我们也许久不见张先生了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这次出语的是飞天图,难得平淡的语气间也多了几分讶色,“你不是已经随清明上河图进献给官家了吗?理应不该再寻张先生了啊?”
倒也不怪他们都如此冷淡,毕竟对他们这些天长日久才生出灵性的画中人来说,还不及他们灵动到能对作画者生出怀恋之心,作画者便已经只是书卷上一个淡薄的名字了。
所以,如春秋这般隐隐的依恋,反而有些奇异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只是画中人,虽因太近人仿出了些人族的颦眉,却不至于连内里的忧思也学得通透,所以,如此清冷一问后,春秋反而醒了神般略松神色,只留了个若有所思的轻叹:
“只是方才听官家他们说了许多话,隐约觉得其间颇有深意,却总也不懂,才想着来问先生的。”
“可是张先生已经离开画院了,我们也再未见过他了。”仕女图没那么多心思,闻言便脱口而出了。
倒是飞天图多想了一层,颇是沉吟了一瞬才接了下去:“《清明上河图》方成,他身上还带了些此图的灵气,若是再有出现,我们定能发现的。”
“那岂不是要很久了……”春秋下意识便脱口一句小小抱怨。
“这样不是正好?”
原本看她神色凛下,以为她放弃了寻张先生,却发现她并未彻底死心,仕女图心中焦急,言辞也不觉锋利了起来:
“我们毕竟只是画中之人,不好太过牵涉人间之事的。要我说,你也不必想那么多了,每日只管自己开心便是了。”
“正是如此。”仕女图话音方落,飞天图便殷切接了上去,显然也颇不赞同春秋对张先生的过度依赖,“凡人身入红尘轻易不得解脱,我等又不同,一直世外逍遥着不好吗?何况姐姐你现在已经成了人形,总如此牵扯人间事,定会徒生烦恼的。”
“可我已经答应了先生,要帮他看着这人间……”闻言的春秋倒也并没有其他画中人担心的那般夹缠不休,而只是颇有些苦恼地颦了颦眉,“若是不能做到,岂不是有些不好?”
“姐姐如此一说,倒也确实如此。”飞天图虽已有灵识,深思起什么却总还是太嫌单薄。
譬如此刻,她本是为了说服春秋才开口的,却只听了春秋几句便果断又应起了春秋的话。
眼见本该是最大助力的飞天图刹那换了口风,春秋又明显一幅听不进他人多说的样子,仕女图便也不再多费口舌,只叹了一句便也罢了:
“既是如此,姐姐多加小心也就罢了。”
“嗯。”好在春秋虽仍惦记着先生的嘱托,但也清楚她们是为了自己好,到底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先生既不在画院,想来就是不愿再有人寻到他,如此,我也就不必再寻他了。”
听得春秋如此说,仕女图才总算又欢喜了起来:“那倒正好,左右长夜无事,姐姐不若同我们小聚一刻?”
细想一下,明日《清明上河图》就要入御库了,而这一去,便很少有机会再同这些故人们亲近了,春秋便也暂时收了有关先生的心思,专心对此事欣喜了起来:
“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