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峰书院的人不喜说话,面对面遇见点个头便算招呼过了,各个都像是在严守着什么秘密。王二死后,不知为何,吴应麒觉的此地更为阴森恐怖。
一日深夜,他梦见王二喊道:“小人并非害命之人,你怎教我死个不明不白!”
吴应麒惊醒后,全身汗湿,大大地叹了口气。只觉苦闷不堪,不禁回忆往事,喃喃道:“读书早恋记过,当兵打架退伍,当个健身教练旷工被辞,倒是在酒吧混得风生水起……”
忽有马蹄声隐隐传来。他披了衣衫推门而出,寻声追去。
前院空旷之处,两列士兵五十余人站的整整齐齐。为首一人三十有余,翻身下马,与一名书院的守卫说道:“死得不明不白?”
那守卫道:“小人真的不知道内情。”
那人道:“哼,这等小事便办不好,小王爷很生气。”
那守卫吓得跪拜道:“赵千总,小人不过是个走卒,不晓得王先生之事,或许……或许王先生那傻儿子知道。”
赵千总点了点头道:“我要见他。”
吴应麒在远处偷偷瞧着,怔忡不安,心道:“送走一个王二,又来了一个。”
他悄悄跟上两人。
守卫带着那人到了王一鸣屋外,敲了敲门,王一鸣一开门便嚎啕大哭:“家父死了,死了!”
赵千总眉头一皱,道:“别哭了。”
王一鸣可不管他,哭得更响了。
赵千总反手打了他一个耳光,王一鸣捂着脸懵了。
那守卫在侧狠狠地道:“你这个傻子,这是郭参将派来的赵千总,专查王二死因。”
赵千总喝道:“滚!”
那守卫吓得赶紧溜了。
王一鸣忽地又哭了起来,赵千总刚扬起手,他便不哭了。
赵千总道:“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如若敢说半句假话,马上送你去见王二。”
王一鸣道:“家父死了。”
赵千总道:“你怎地恁多废话?你难不成是痴儿?”
王一鸣一本正经地道:“大家说我痴儿,可我并不痴,家父说了,我是书生的儿子,大智未开,日后定会一鸣惊人。”
赵千总道:“你是个死人的儿子。”
王一鸣涨红了脸道:“你怎么骂人!”
赵千总拔出佩刀,怒道:“你……你给我老实点,你这痴儿。王二怎么死的?”
王一鸣哭道:“不知道。”
赵千总道:“是不是让关云鹏陷害了?”
王一鸣摇头道:“没有,关护卫不在,就那么死了。”
赵千总急道:“怎么死的?总有人打了他吧?”
王一鸣又摇头道:“没人打,就那么死了。”
赵千总额头青筋绽开,道:“你胡说八道,他是你爹,你得告诉我他怎么死的,我才好帮你。你爹尸身呢?”
王一鸣道:“葬在山腰处,关护卫说那边风水好。”
赵千总沉思道:“王二死时,谁在场?”
王二道:“有,我在。”
赵千总不知如何问下去,正自思量,王一鸣又道:“吴爵爷也在。”
赵千总精神一振道:“可是吴爵爷下手了?”
王一鸣道:“没有。”
赵千总纳闷地道:“他总不能自己随随便便死了。”
王一鸣道:“就是随随便便死了。”他大哭了起来。
赵千总指着他道:“把当时经过给我说了,一句不漏。”
王一鸣便慢慢地说,东一句,西一句,不时想想,说了一阵又说不对,从头再说。赵千总听得头大,反复询问,隐隐明白了经过。
赵千总奇道:“吴爵爷居然也会那般说话?”
王一鸣道:“是的。”
赵千总道:“你再好好想想,那是吴爵爷说的话,还拍了桌子?”
王一鸣道:“拍了,真的拍了,拍得老重了,我给吓得不轻。”
赵千总狐疑地打量着他。
王一鸣退后道:“做什么,我可没钱财。”
赵千总冷哼道:“蠢笨如猪,郭参将居然让你们这种人来办事,偷鸡不成蚀把米。”
王一鸣气愤愤地道:“我哪有偷鸡,你怎么平白污人名声?”
听到这里,吴应麒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赵千总横刀胸前,扫视四处。他定了定神,往着吴应麒所藏的屋子拐角处慢慢探了过去,忽地加快脚步,却扑了个空,已无人影。
他处事较为谨慎,四处踱步,手中刀刃护在身前。
吴应麒并未消失,情急下爬上了一边的大树,此时抱着树身离地一丈有余。亏得阴暗少光,否则赵千总只消一抬头便能发见。
赵千总低沉着嗓门道:“哪来的小人,可敢出来一见?”
吴应麒屏息凝神,心道:“你尽管数落,我就是不下来。”眼见那明晃晃的刀子,身子有点抖。
赵千总笑道:“鼠胆匪类。”他走远几步,又回头去瞧。
吴应麒只觉那视线扫在了自己身上,却不知赵千总所见的是一片模糊的黑影,便只当枝杈繁叶了。
赵千总走后,吴应麒仍是死抱着树身不放,过得有一炷香的时间才滑落到地,悄悄地回屋。
他心想:“那人是个杀手,他找王一鸣不过是取我罪证,以便日后诋毁我。”他越想心越烦,一晚上未能入眠。
次日一早,小桃看出他神色凝重、气色不佳,小声问道:“吴爵爷有心事?”
吴应麒正寻思如何逃脱升天,愣了一下,缓缓地道:“没有。”
小桃伺候他用过早点,他便让她去找关云鹏。关云鹏来后,吴应麒便说出昨夜之事。
关云鹏道:“说是个书院,竟是士兵把守。那个王二身为教书先生,实则被安排来行不轨之事。他死了,世子那群人直接按了个武官过来,他们急了。”
吴应麒点头道:“我们走吧。”
关云鹏道:“眼下就走?这可要坏了大事,夫人定为小爵爷奔波,只待事成即可回去。”
吴应麒急道:“他们要杀我。”
关云鹏道:“擅自离去,那反成罪人,名节不保,到头来世子便有了追杀你的口实,不可,万万不可。”
吴应麒气道:“你所谓救我,恐怕是搪塞我。他们急欲杀我,你让我留下坐以待毙。在你看来,遵从父命在此等死,好过抗命离去?”
关云鹏拜倒在地,道:“在下愿用项上人头来换吴爵爷安好。”
吴应麒心道:“这人是忠良,愚忠。”他将关云鹏扶正道:“这里都是他们的人,我是插翅难飞了。你觉得我如果自己走出大门,让他们打死,就是罪有应得,不如严守父命来的忠烈,是不是?”
关云鹏道:“一半一半,以往有两人一直帮忙送信,最近却没来过。我正想办法收买个仆役,把信送出去。”
吴应麒沉吟半响,悲凉地摇了摇头道:“是了,信使差不多死了吧。他们决议杀我,自然要断绝一切往来。我真怕你一走开,我就一命呜呼了。”
关云鹏点了点头道:“今日起我哪也不去了,死守小爵爷。”
他不知吴应麒的恐慌远不是他能想象的。对于这个吴应麒而言,所谓父母兄长,无论好坏都是陌生人。环境的陌生更加深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