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凝眉瞧他,也不让他起身,问道:“你终于认错了?”
吴应麒心中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大汉奸,让我给你磕头,你可真是三生有幸。只可惜你是‘吴应麒’的父亲,我只能给你脸面。”他嚷声道:“不仁不义不孝,孩儿只愿请死。”
吴三桂一怔,心想:“这孩子从小脾气倔强,内心柔弱,不懂处事,不会御下。谋逆之信不会出自他手,可他无法为自己开脱,更没手段来应付。我前思后想是圆圆过于宠溺,如若一直袒护,日后必无大用。故让他去螺峰山思过,望他独自生活,磨一磨锐气。今日看来,果真收效了。”
他不动声色地道:“起来。”
吴应麒磕头不起,道:“孩儿罪该万死。”他心想:“老子演戏也给你演足了,你高兴便好,别为难我妈。”他越发把陈圆圆当成亲妈了。
陈圆圆忙去扶他,道:“你父王即已发话,起来吧。”
吴应麒这才勉强起身,见吴三桂脸色冷漠,一手负后,一手握拳,气势逼人,心道:“是个狠人。”
三人入堂用膳,吴应麒恭恭敬敬,少言寡语。吴三桂也鲜少说话,只有陈圆圆在打圆场。气氛颇为冷淡,吴应麒有点不适应,却也不好出声,心里只想着吴三桂早点走人。
吃完后,吴三桂并不走,移步花厅,着人上了茶点。在吴三桂眼里,吴应麒平时见他都战战兢兢,可眼前的儿子十分得体,神色镇定,活似换了个人。
他喝了口茶后,道:“麒儿,传你在螺峰山书院放了李过,还杀了人?”其实他都不信吴应麒会干这事,只是女婿郭壮图言辞灼灼地说不少人亲眼所见,心里不免存疑。
吴应麒昨晚便已料到会有这“修罗场”,与关云鹏谋划了一晚上。
他点头道:“不错,孩儿不敢隐瞒父王。”
吴三桂脸色一变,道:“你可知这是大错?”
吴应麒道:“父王可否听孩儿把事由道来?”
吴三桂料想自己的孩子不会突然变了性情,其中定有问题,点了点头。
吴应麒站起身来,缓缓道:“对孩儿来说,去书院是父命不可违。可那边一切陌生,有个掌事的老书生叫王二,屡屡危言耸听,说父王不要孩儿,还要将我赶去不毛之地,又说母亲患了重病,我悲痛交加,无法自拔。”他显然在添油加醋,可有这个说戏的机会,以他唇舌之利,不会错失良机。
吴三桂微微皱眉,却不说话。
吴应麒续道:“孩儿心念,父王若不要我,我便死吧。一时愤懑,上吊自杀,亏得护卫关云鹏及时救下,否则已没法站在这里。”
吴三桂并非只听信女婿,他也安排过一名下人在里面候着,固然已知道吴应麒上吊之事,以及放了李过和连同贼党杀出书院一事。只是他终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事实如何。此时,听儿子这么说道,他自然相信。
他经历那么多世事,很清楚一个人不得绝望之时,是不会轻生的。
他皱眉道:“七尺男儿,顶天立地,一点挫折便受不住,便寻死了。来日倘若让你领兵打仗,你岂不是要阵前退缩?”
吴应麒躬身道:“孩儿知错,只是不被父王信任比死还难受,我情愿死在沙场,也不愿被放逐。”
吴三桂点头道:“你为何放了反贼李过?”
吴应麒心叫:“好了,重头戏开场,可不能说岔了。”他清了清嗓子,道:“自戕未遂后,我潜心思过,到底还是轻信了别人,父王如果要我如何,自然会于我说。我实在愚钝、蒙昧,心中有愧。有一日,来了个叫赵亮的千总,居然假冒兄长亲信,威胁杀我,说我谋夺世子之位,罪该当诛。”他见吴三桂神色不变,心想是不是吴三桂以为自己在诬陷吴应熊。可话说到这个份上,戏得演完,何况赵亮一事半点不假。
他叹了口气,续道:“我怎能信他,只是他当时手握重兵,围了书院,孩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虚与委蛇。岂料他的目的竟不是单纯要加害我,而是逼我说出什么‘金银图’。”他终是说了出来,昨夜一直在想此事能否说得。思前想后,此事定为不可告人又惊天动地。他不明就里,更想知道,不如说了出来,或许还能让吴三桂深信自己。
陈圆圆惊呼一声,吴三桂脸色一紧,沉声道:“说下去。”
吴应麒道:“孩儿根本不知什么‘金银图’,可这赵亮说要是我不交出来,就杀了我。当时我想,已是瓮中之鳖,不如画个假图给他。一面拖延时间,一面寻求脱身之计。随之,便荒唐的想到将那李过放了,制造混乱,浑水摸鱼溜出去。岂料这赵亮奸猾之极,还是将我围住,危难时刻,关护卫大展拳脚,不顾伤势,奋力救我,我才得以下山。”
吴三桂拍案道:“混账东西。”
吴应麒吓了一跳,忙跪下,心想是不是说漏了什么,也或是说得太过。
吴三桂走近他,弯下腰,握着他的臂膀将他扶了起来,道:“一个小小千总胆敢觊觎我儿性命,此事不会草草了之。你是我儿,三岁看到老,你是不会诓骗父母的。你很好,能够险中求胜,此番让你去书院,单论结果我已很满意。”
吴应麒怔了一怔,心道:“你也太狠了,都那么苦命的局面了,还很满意,你是人父吗?”表面却道:“孩儿不会辱没了父王的名声。”
吴三桂点点头,对神情复杂的陈圆圆道:“你也不用多虑,这孩子长大了,今天我还有要务,先回王府。”
陈圆圆和吴应麒送他到门口,吴三桂上车前,转身道:“麒儿,你在书院杀过人?”他想确认此事。在他印象里,小儿子并不喜欢习武,十岁时还抱着兔子在玩,尽养些小动物,天生软弱,优柔寡断,除了一副倔脾气,几乎一无是处。
吴应麒心里打了个突,马上答道:“是,危难之际,不作他想。”
吴三桂微笑道:“很好。”
吴应麒听得毛骨悚然,见他上车,大队车马远去后,心里才踏实了。
陈圆圆对他道:“你六岁后,王爷就没对你笑过。”
吴应麒心下震惊,为那早已不在的“吴应麒”生出无限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