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再见到北宫央澈,叶惊泓有点诧异。他从没见过她穿的这么温婉,头上还簪着一朵珠花,看起来就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不知道人根本看不出她的手曾经握过枪,也不会知道她也曾上过阵,杀过敌。北宫问川还做将军的时候,曾带她去过前线,她虽然不懂父亲为何这么做,但是也甘之如饴。若不是女儿身,她恐怕已经成了朝廷里赫赫有名的将军。
“打远就瞧见你们了。”北宫央澈落落大方的将叶惊泓三人请进屋内,又命人看差招待。
“叶惊泓见过嫂嫂,没想到嫂嫂也会穿这样的衣服,一时没敢相认,得罪之处,还望嫂嫂见谅。”叶惊泓的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印象里的北宫央澈是个英气蓬勃的女人,而眼前的北宫央澈却多了几丝说不清的柔情。
北宫央澈没有责怪,展颜笑了,“那都是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现在我已经成了家,怎么还能那般胡闹呢?”
叶惊泓陪笑道:“嫂嫂说的是。”说实话,叶惊泓有点羡慕华千枫,羡慕他能娶到这么好的妻子,而自己将来的妻子又会是什么样呢?一时间,他竟也有点想成亲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看唐千澈。
“这二位你还没给我引见呢。”北宫央澈笑着看向唐千澈和祁白。
叶惊泓赶忙起身,为三人相互介绍。介绍完免不了又是一阵客套。
北宫央澈站起身,退下左右,亲自关好门窗,说道:“既然都不是外人,那我就直说了。”
叶惊泓道:“嫂嫂但说无妨。”
北宫央澈道:“斩风的事,华千枫已经跟我说了,现在斩风就藏在后山罗刹洞。你知道路,什么时候想拿走,只管说一声便可。”
叶惊泓站起身,“我确实是为斩风而来。”
北宫央澈道:“华千枫说斩风关系一件比较要紧的事,所以我也就不留你了,他日可要常来坐坐。”
叶惊泓道:“华千枫不在,我也不便久留,此番叨扰已是不该。”
北宫央澈笑了,“见外了不是。”随后她又想起了什么,道:“我想跟你打听件事。”
叶惊泓道:“嫂嫂请将,我定知无不言。”
北宫央澈道:“听说册剑者闭关已快一年了,不知她何时出关?”
叶惊泓道:“此事,我确实不知。册剑者说,她此次闭关,少则十个月,多则两三年。具体什么时候能出关,她应该也不太确定。不知嫂嫂因何问起?”
北宫央澈有些可惜的说道:“没什么,就是问问。”
叶惊泓道:“若是有需要,不知我能否代劳?”
北宫央澈笑道:“别的事,也许你可以替她去办,但这件事非她不可。算了,你还是专注眼前吧。”
叶惊泓见北宫央澈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询问,别人不愿说的事,他从不追问。跟北宫央澈说了一声便带着唐千澈和祁白前往罗刹洞。
一路翻山越岭,三人终于来到了山中隐蔽的洞口前。若不是叶惊泓以前来过,根本不可能知道山中藏着这么一个洞。
黑黝黝的深洞,看不见一丝火光。叶惊泓举步将要进入的时候,忽然一把玄铁直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握刀的是个女人,穿着一身漆黑的盔甲,跟黑暗的洞口融为一体,所以叶惊泓刚才根本没发现洞口有人。
那个人一脸寒意盯着唐千澈,如果不是唐千澈的剑点在了她的咽喉,叶惊泓恐怕已经死了。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叶惊泓冷冷问。
“这是你们才要回答的问题。”穿盔甲的女人冷冷道。
祁白忽然道:“是北宫央澈让我们来的,你是谁?”
“令牌。”穿盔甲的女人冷冷道。
叶惊泓拿出北宫央澈给的令牌,道:“你是说这个?”
见到令牌,女人收刀入鞘,“贵姓?”
“叶。”
女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请,不过只能你一个人进去。”
叶惊泓道:“你叫什么名字?”
“七沙。”
“我怎么没见过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叶惊泓不记得罗刹洞有人镇守。
“两年前。”
叶惊泓点了点头,走进洞中,洞里吹出一股清凉的风。七沙转了一下洞口的烛台,洞中赫然灯火通明。
“你要找的东西,在第七排。拿了就赶快出来。”七沙冷冷道。
叶惊泓出来的时候,向七沙点了点头。七沙又转了一下烛台,灭掉洞里的灯。她不担心叶惊泓会顺手拿走别的什么东西,因为这洞里除了斩风之外,其他的兵刃都是长柄武器,不能藏进衣服里的。
叶惊泓三人快下到山脚的时候,听到宅子前院传来一阵打斗声。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提气纵身,飞掠到前院。刚一落地就看见一面写着“幽”字的灰色大旗笔直的树在地上,旗面迎风招展。
旗下已经躺了几具尸体。尸体中央,三个人正在围攻北宫央澈,叶惊泓一眼就认出了袁长风。其他两个人里有一个穿的花花绿绿,用的是链子剑,正是百里追魂浪韬天;另外一个穿着皂白色的短打,两鬓斑白,看年龄应该已有四十上下,用一口刀,正是焚雷刀曲咏林。
北宫央澈还穿着那一身看起来很温婉的衣服,手里握着一杆长枪,不得不说这衣服非常不适合打斗。面对三人轮番攻击,北宫央澈有些招架不住。
叶惊泓跟着唐千澈的箭冲入战场支援北宫央澈,一时间情势丕变。
袁长风见状,转身迎击叶惊泓,口中说道:“这一次,定要分个生死。”
叶惊泓道:“那你就去死吧!”
二人刚一接战,便尽展剑法修为,金色和红色剑光交织在一起便是不由分说的杀。
另一边,浪韬天手中链子剑纷飞之间已笼罩了唐千澈周身要害,唐千澈冷眼凝神,见招拆招,一时间竟也分不出胜败。
第三处,曲咏林一刀快似一刀,刀刀带着残影,若奔雷若飞瀑,专打北宫央澈施展不开的下三路。北宫央澈虽有些恼怒,但章法不乱,一枪一枪稳稳的护住周身。
祁白没有参战,冷着眼站在外围,看着六个人将战场分为三处,凝神握刀,仿佛在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叶惊泓和袁长风战到极端,剑下名招尽出,却是叶惊泓稍占上风。袁长风见状,抽出腰间长鞭,卷着旋风抽向叶惊泓胸膛。叶惊泓吃过他长鞭的亏,此时不敢大意,立刻闪身。不过就在他闪身之际,袁长风长鞭撒手,挺剑刺来!叶惊泓这才知道,袁长风的鞭其实是佯攻,他刚才急于躲避,胸前露出了破绽。此时明白,已来不及,叶惊泓当机立断,脚尖狠狠点了一下地面,身子向反方向闪去。袁长风这一剑虽然没有见血,但却划破了他胸前的衣袋,银票等物洒了一地,随着银票掉出来的还有斩风。
袁长风见状,立刻伸手去夺,但叶惊泓剑将他逼退。袁长风明白,若不杀了叶惊泓,他是无论如何也捡不到斩风的。于是心中杀意更上一层,运出他最为凶狠的一招,誓杀眼前人。
祁白冷笑一下,身形一动,贴在唐千澈耳边道:“我带斩风先走,叶惊泓就交给你了。”话甫落,祁白就冲进了战场,身形几个闪动,成功抢出斩风,随后便已遁远。叶惊泓和袁长风同时惊愕。袁长风立刻收手,追祁白而去。叶惊泓也想追,但浪韬天的飞杀剑拦住了他。叶惊泓一边化解攻势,一边看了唐千澈一眼。惊见唐千澈似已负伤,脚步有些虚浮。叶惊泓心中大怒,仗剑直刺浪韬天。
另一边,北宫央澈已被曲咏林逼入角落,看起来胜负将分。曲咏林扬刀攒力,一刀带着霹雳雷声狠辣落下。就在这时,北宫央澈手腕忽然一番,不知怎么的,长枪竟出现在了曲咏林脚下,随后枪一扬,曲咏林就被抬了起来,手中极招无奈中断。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人就被枪翻过来拍在了地上。北宫央澈明明已经被他逼入绝境,怎么可能会忽然反杀?难道她留了力?
北宫央澈确实留了一手,她的衣服让她无法施展,所以她将计就计,且战且退,让曲咏林误以为她已陷入绝境,然后再一举反击。事实证明,她这一策略的确奏效,曲咏林像是被拍过的黄瓜一样,趴在地上,已无法动弹。
浪韬天见状,虚晃一招,将曲咏林带离战场。
叶惊泓一边收剑,一边跑到唐千澈身边。
“你受伤了?”
唐千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的脸色有些异样。叶惊泓以为她中了什么毒,坚持将她扶到屋子里。其实唐千澈内心很矛盾,韩月让她接近叶惊泓,拿到斩风。但叶惊泓已经事先透露了斩风的下落,所以按照雪蝶宫的做派,叶惊泓不能留。但她实在不想杀叶惊泓,而雪蝶宫又一定要斩风,所以她刚刚是佯败,目的就是让浪韬天拦住他。不过她没想到叶惊泓竟这么关心自己,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终究还是变了,什么时候心里有了叶惊泓的位置?什么时候开始会关心叶惊泓的死活?换作以前的她,肯定会毫不留情的杀掉叶惊泓,甚至是在知道斩风下落的当场就杀掉他,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也没让祁白这么做。也许是心软了吧,多可笑啊,心软的杀手,还有什么价值呢?
叶惊泓不知道唐千澈心里在想这些东西,他见唐千澈不说话,以为是伤的很重,当下就要给她输入内力。唐千澈摆了摆手,道:“我真的没事,抱歉,没拦住浪韬天。”
“此事不怪你,不要自责,只是我们都没想到祁白会这么做。”叶惊泓柔声安慰。
北宫央澈在一旁看着两人,“姑娘要是没事就好,若是感觉哪里不舒服就知会一声,十里飞沙是有郎中在的。”
唐千澈看着北宫央澈不明所以的笑,不知该说什么,所以她就沉默。
叶惊泓听到北宫央澈的声音,才想起来他们还在人家的家里,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北宫央澈致歉。又问道:“幽府怎么会来?”
北宫央澈道:“你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忽然来了三个人,他们是闯进来的,一进来就大打出手,杀了我好几个护院。听他们的意思是要去罗刹洞。”
听到这里,叶惊泓已经明白,幽府是为斩风而来,可幽府怎么知道斩风在这里的?还有祁白究竟是什么人?她的目的也是斩风?她是不是雪蝶宫的人?
另一边,袁长风轻功尽展,不消一个时辰就追上了祁白。他的剑始终没有入鞘,此时已经一剑刺了出来。祁白感觉背后风响,也不拔刀,只是一闪。她刚一闪开,袁长风就看见了一个华服少女,少女手中有剑,此时剑已刺入了他的咽喉。
潇湘落地,带起呜呜风声,似是悲泣。袁长风缓缓倒下,双目圆睁,似是不甘,似是不信。他的江湖太短暂,短暂到还没看清江湖的面貌,人就已离去。犹如昙花,犹如流星,一闪而过,一触即逝。远在千里之外的老人,忽然心头一痛,眼角流下一行浊泪。
祁白看了看袁长风的尸体,“你来的可真准时。”
七月半道:“我一向不迟到。”
祁白道:“东西在我身上,走吧。”
七月半道:“叶惊泓死了吗?”
祁白道:“应该死了吧。”
七月半道:“什么叫应该?”
祁白道:“这件事有唐千澈负责,宫主就算责罚也罚不到我们头上。”
七月半道:“那我就放心了。”
巴州,雨夜。
失魂的人漫无目的的游走在漆黑的山道上,冰冷的雨水将他的头发拧成一股股的绳。空洞的眼眶麻木的抬起,似是在搜寻天边的月亮。
谢景明依照信上指引,拖着麻木的躯壳,缓缓迈进山顶的亭子。若不是信上画着墨刀门的徽记,他根本不会来。可是来了,又能怎样?
亭子里的人走过来,扶着谢景明坐下,又为他披上一件大氅。
“刀呢?”那个人问。
谢景明终于抬起头,看了看那个戴着带着蜃龙面具的人,道:“心已不在,刀何存焉?”
面具客叹了口气,“你的手……”
谢景明道:“刀既不存,手有何用?”
面具客道:“为什么会这样?”
谢景明不答,指了指信上的标记。
面具客道:“我听说你回了中原,就在找你,有些事我知道一点……”话到一半,面具客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切道:“你是不是见过白云飞了?”
谢景明点了点头。
面具客咬了咬牙,“原来如此。你信白云飞?”
谢景明道:“他有骗我的理由吗?”
面具客道:“当然有,因为师父是他杀的!”
什么?!震惊!谢景明瞬间呆住。
面具客道:“我四处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但没想到竟然让白云飞抢了先。”
“你可万万不能相信白云飞的话,他才是真正的弑师凶手!”面具客几乎喊了出来。
谢景明从震惊中回过神,“我不能信他,又为什么信你?”
面具客一怔,随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沧桑的脸,脸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疤,“当年活下来的人还有我。”
“五师弟?”谢景明又惊住了。
面具客点了点头,重新戴上面具,“当年,我亲眼看到白云飞闯进师父的房间,随后房间里传出一阵打斗的声音,我想去阻止,但谁知白云飞忽然冲出来给了我一刀。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
谢景明道:“白云飞曾说我那天走火入魔,可有此事?”
面具客摇了摇头,“并无此事,你在用过晚饭后就回了房间,直到白云飞闯进师父屋子里都没出来过。怎么?你想不起来了?”
谢景明点了点头,面露苦色,“那一晚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面具客忽然气愤道:“后来我听说你成了弑师的凶手,真是无稽之谈。”他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曾出面帮你澄清,但没有人肯相信我,后来我成了他们口中的同谋。”
谢景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连累你了。”
面具客摇头,“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谢景明道:“后来有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戴着面具?”
面具客道:“为了活着,我不得不戴面具。”
谢景明叹了口气,“苦了你了。”
面具客忽然跪了下来,“大师兄,我想报仇。”
谢景明连忙扶起面具客,“我也想,可是我的手……”他有些后悔,他不该自断右臂,他的功夫全在右手上,现在他几乎等于是个废人。
面具客道:“我有办法。”
谢景明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希望,“什么办法?”
面具客道:“幽府神龙一定有办法。”
谢景明皱了皱眉,“幽府?”
面具客道:“当年救了我的人就是幽府的二把手,神龙。现在白云飞加入了雪蝶宫,要对付他,非幽府莫属。神龙学识渊博,见识远大,一定有办法为你接上断臂。”他说到“神龙”的时候,目光充满了向往与崇敬。
谢景明道:“你说的‘神龙’是什么人?”
面具客道:“神龙就是神龙。”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起谢景明的手往外走,“我带你去找他。”
十里飞沙。叶惊泓坚持让唐千澈歇息一晚,确定没事之后,才向北宫央澈辞行。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唐千澈坐在车里,问赶车的叶惊泓。
其实唐千澈一点都不想坐车,就算受了伤她也没这么较弱,但她拗不过叶惊泓。她现在坐在车里,叶惊泓像个下人一样在给她赶车,她心里更觉得愧对叶惊泓,她甚至忍不住要将雪蝶宫的事说出来,但她不能说,她是职业杀手,基本的原则她还是不能违背的。
“麒麟寺吧,也许能有收获。”叶惊泓的语气有些心虚。祁白肯定是追不上了,所以想拿回斩风基本无望。也许问一问归禅大师能知道斩风背后究竟是什么秘密,他打算从这个秘密下手,阻挠雪蝶宫的目的,也许还能有机会夺回斩风。
麒麟寺地处兖州,离辽东不近。叶惊泓打算先坐船前往沧州,在转陆路前往麒麟寺。这是最快的办法,唐千澈也赞同这个路线。不过这一次叶惊泓是包了一条小船,除了船夫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临上船的时候,叶惊泓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会做饭吗?”
唐千澈道:“不会做你们那样的饭。”
叶惊泓没听明白。
唐千澈解释道:“我是杀手,你知道的,所以我一般都是有什么吃什么,甚至有些东西都是生吃的,比如蛇、蝎子、蜘蛛,偶尔也会烤一点兔子、狼什么的。”
叶惊泓说不出话来,他们要在船上待好几天,总不能一点东西都不吃。而船夫也许会做饭,但叶惊泓怎么可能放心吃他们的东西?他现在宛如惊弓之鸟,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毕竟他没法确定这些船夫里会不会藏着下一个祁白。
思来想去,叶惊泓决定买一些干粮带着,于是他便拉着唐千澈去了集市。到了集市,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他却不知道该买什么了。最后还是唐千澈拿的主意,二人买了十几只烧鸡烤鸭,又买了一摞饼,还买了酱汁青菜。
二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船上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于是赶紧起锚出发。走了一个时辰之后,叶惊泓忽然想起来,他们没有买冰,烧鸡烤鸭怕是放不了那么多天。唐千澈看着叶惊泓,叶惊泓看着唐千澈,相对无语。没有办法,二人最后决定,先尽快解决烧鸡烤鸭,饼还放的住。这样一来,二人连续吃了三天的鸡鸭,吃的叶惊泓都快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