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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安玉枫撵爹

安玉枫回到安大营的愿望很简单,他要为庄上修一条路。修好路,他就回宁城。他人生的着眼点不在这里,在宁城。

每次回安大营,他都觉得庄子又瘦了,虽说庄上有楼房长出来,却遮不住庄子的空和荒。他不喜欢看到这种空和荒,他宁愿待在宁城,听宁城这座城市的车声人声市井声。尤其是他把娘接到宁城后,他就极少回到庄上了。他已经习惯了浙南的生活,对安大营和长在皖北大地上的每一个村庄,他都把它们掖到梦里了。

虽说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还没进入腊月天,庄上心急的人,已经提前回来准备过年了。说是受不了春运的那个苦,不如赶早回来,还能宽宽松松办年。提前回家办年的,都是家里有老人的,老人总希望年过得像个年,不要像走亲戚一样匆匆忙忙的,要安心地把红芋压成粉子,晒干,自家做点粉丝,也能把地里的大白菜窖起来。常年在外打工,连过年都不像样回家过,日子有啥过头?有老人的家庭,老人可以这样唠叨,唠叨得打工的人能早点回家办年;没有老人的家庭,都是年跟前才回来,或者,干脆就不回庄上,在城里过年得了。

安玉枫站在庄头那条变得越来越窄的土路上,感受着老家安大营渐渐浓起来的年味。冬天的皖北大平原,刮着尖溜溜的西北风,凉飕飕的,不像浙南的冬季,花儿叶儿都还鲜亮着,风吹在身上,只有凉的感觉,不冷。

一大堆的往事,在安玉枫站在安大营的庄头时,轰隆一声像车轱辘似的朝他碾来。

1988年,那真是个丰产年。这一年,安玉枫十六岁,正念初三。农村的学校,要放忙假,整个麦季,安玉枫像大人一样割麦子,他爹却跑到集上卖卤牛肉的干亲家那里赌博。娘使老二安玉椿到集上找爹,被他爹的破鞋撵得兔子一样跑回了家。

两个小兄弟就弓着腰,在麦子地里割麦。安玉枫长得快,个子蹿上去了,力气并不大,但有股子猛劲,正猛猛地朝前割麦,觉得要累虚脱了。姐姐玉芳言语不多,干活也是把好手,揽的麦垄比两个弟弟都宽,朝前割的速度和两个弟弟一样。安玉枫就紧追着姐姐,不敢落后。而十三岁的安玉椿,还是小嫩孩,握着镰刀割到半晌午,手上的血泡就出来了。他娘撕掉一块前衣襟子,给他包扎了手,安玉椿疼得龇牙咧嘴的,手里的活却不停下。他娘一个人在前面割麦,一边割,一边小声而婉转地哭诉。对娘小声哭诉的毛病,安玉枫早习惯了。打小记事,娘受了爹的气,或挨了打,或被邻里谁欺负了,就抓个农具去菜地里,一边干活,一边哭诉。小时候娘不放心他们待家里,就把他们带着,让他们在菜地里玩,她一个人哭诉。等他们两弟兄长大了,懂事了,她就一个人拿着抓钩或铁锨自己出去。一直到今天,安玉枫始终听不清娘哭诉的是什么。娘的哭诉像哭又像唱,像哭是因为有呜咽,像唱是因为调子婉转。娘好像在对天诉说,在对地诉说,或者在对一个人诉说,说她装在心里的那一堆堆委屈,说她作为一个人在人世间受的那些罪。娘总是把苦日子哭得不苦,把爹举起的棍棒哭成了软绵绵的棉絮条,把没日没夜的劳作哭成一种享受、一种福乐。

娘婉转的哭诉顺着麦地垄,断断续续滚过来。金黄的麦棵,被这家那家的镰刀割出倔强的呼哧声,也被娘的哭诉,撕扯成一道道疲累的伤口。安玉枫第一次觉得,娘的哭诉不婉转了,不中听了,不但不中听,还硌人,还闹心,还让人狂躁不安。他低低吼了一嗓:“俺娘,恁别哭!”

安玉枫的娘猛地止住了哭诉,诧异地勾头看了看大儿子,眼神里流露出惶恐。看着娘投过来的眼神,安玉枫心里像被刀剜了一下。每回挨了爹的打骂,娘就是这种惶恐的眼神,他不要娘用这种眼神看他。安玉枫听到自己心里呼通了一声,马上改用平静而温和的声调:“娘,恁别哭,晚上俺就把那个老东西给弄回家,他不到地里干活,俺砸断他的腿!”

“枫,你咋说这话……”娘垂下眼帘,“你别惹他,别惹他,他是你爹呀……”

“俺不要这样的爹!”安玉枫呼哧呼哧割倒一堆麦棵子,朝上一直腰,狂怒地说,“恁怕他,俺不怕,他要打俺,俺就还手,还不定谁赢呢。”安玉枫嘴角挂出一丝笑纹,把他娘骇得赶紧扭了头,颤着声说:“枫,可不要这样说,他再不好,也是你亲爹……”

到晚上,三亩麦子全割完了,趁着月亮地,安玉枫朝场里拉麦棵,他娘和他姐一边一个跟在车后推车。上了露水,麦穗不容易掉了,这一家那一家都在朝场里拉麦棵,路上遇见了就打招呼。不少人夸玉枫长大了,中用了。玉枫娘笑得直抹眼角,样子骄傲得很。

拉好麦棵,见一天的星星,安玉枫和娘就把麦棵在场里摊好了,明天太阳一出来就能晒,晒到半上午,就能打场了。三家一起使牛,正好明天轮到他们家使。

安玉椿已经顶着一领席子,在场边铺好了,他和安玉枫一起看场。玉枫娘抓了抓席子上的破毯子,觉得薄了,使唤闺女玉芳从家里拿一床厚点的被子送来。晚上露水下得重,气温低,别把两个孩儿冻住了。

累了一天,安玉椿倒头就睡着了。安玉枫躺着睡了一会儿,睁着俩大眼睛,咣当咣当跟朝西倒的月亮瞪了好一会眼,忽然跃起身子,拿着一根绳子朝安刘河集上跑去。

安玉枫跑得很快,感到要落地的月亮有些绊脚了,他跑到了安刘河集上的赌场。赌场就设在爹的干亲家的家里。一屋子的烟雾,一屋子的声音,夹杂着牛肉和八角味,还有烟臭和脚臭味。大家吵吵嚷嚷的,闹哄哄了半天,又突然静得悄无声息。安玉枫跺开赌场门的时间,正在悄无声息的时间段里,一屋的人全部回头朝门口看。

熟悉安玉枫的人只有两个,其中的一个,是卖卤牛肉的爹的干亲家,也是开赌场的庄家,另一个,就是他的爹了。他爹睁着通红的眼珠朝安玉枫望着,手里还抓着刚起好的牌。安玉枫爹的眼神是迷茫的,还没从赌局里醒过来,这让安玉枫非常气愤。大农忙的季节,集镇上吃商品粮的人,可以该咋玩咋玩,而有地的农村人,如果不在庄稼地里忙活,那就是败家。安玉枫看着败家的爹,把手里的绳子啪地甩出老长,咬牙切齿道:“我来捆人!”就朝爹身上扔绳子。

赌徒和观众一起哄堂大笑。安玉枫脸色铁青,盯着爹的脸:“要么我把你捆回家,要么我吊死在这家院子门头上!”

安玉枫的爹嗜赌如命,在安刘河街上无人不晓。早些年,玉枫娘来集上找过哭过,不止一次,回回都是挨了打,再哭着回家,后来就不来找打了,换作孩子来找。小时候的安玉枫来赌场找爹时,怕挨打,就站大门口喊爹:“俺爹,俺娘叫你回家吃饭!俺爹,俺娘叫你回家吃饭!”像叫魂似的,开头也有效,后来不行了,玉枫爹像没听见一样,照样抓他的牌。安玉枫上中学后,懂事了,无论如何再不到赌场喊爹,喊爹的任务就自然落在安玉椿身上。安玉椿性子懦,不敢大声喊,就直接进赌场,瞧见爹坐的位置,小身体悄悄挤上去,小言小语拉爹的衣裳襟,爹看着一脸可怜的小儿子,放下牌跟着回家了。之后也没效了,不吃安玉椿的软了,会一脚把安玉椿踢跑。安玉椿被踢跑了数次,可每次还是到赌场来喊爹,仍旧找见爹的位置,仍旧去拉他的衣裳襟。也有人劝老赌徒不要总打小儿子,小儿子懦,但疼爹呢。这话说了也没用,老赌徒赌到兴头上,已经六亲不认了。

看着人高马大的大儿子冒火的眼睛,老赌徒的手哆嗦了一下,不自觉地站起了身。他像是第一次发现儿子长这么高了,愣怔了片刻,不知道如果他不回家,儿子下一步会怎么做?他的眼睛里还飞翔着那些变幻莫测的色子,一时有些恍惚。还是卖卤牛肉的干亲家给他找了台阶下,干亲家一把搂住安玉枫:“大侄子,你急个啥,我给你们爷俩煮两碗牛杂碎,吃了就走。你爹本来也要回家的,是我说留他吃杂碎汤才耽误了时间。”说着,装模作样喊自己的老婆起来烧锅,一边给玉枫爹使眼色。

老赌徒这才一纵身,站起来朝门口走。他当然不会让儿子把自己捆起来,他能自己走路,也认得家门。

安玉枫一言不发地跟着爹,一前一后来到安刘河的大街上。下半夜的街道非常安静,家家关门闭户,除了主大街上有路灯,小街道一片黑暗。爷俩出了街,走上回家的土路,一漫正西而去。月亮已经落到天边底下了,四野里黑乎乎一片,看不清地里的光景,但仍能感觉到麦子地里散发出的微黄的光亮。

玉枫爹闭着嘴不说话,安玉枫也是一言不发,两双恼怒的脚板子,使劲朝地上砸着,发出咚咚的响声,一轻一重。玉枫爹听出来了,脚步轻的那双脚是自己的,本来想在路上好好教训安玉枫的话,生生咽进肚子里了。

到安大营跟前时,安玉枫直接朝麦场走,站在场边,看着爹要进庄口了,他大声吼一句:“恁别打俺娘,是俺去找你的!”

玉枫爹没吱声,一闪身进庄了。

安玉枫的爹这回没有打老婆,不但没打,在被安玉枫拿着绳子“押”回家后,好几天都不到街上赌,而是老老实实在场上使牲口打场。中午吃饭时,他先让儿女们回家吃,自个儿在场上看麦子。那些辛苦收割回来的麦子,粒粒饱满,香喷喷地在场上摊晒着,麦粒看太阳的表情就像笑着,还有点害羞。玉枫爹也笑眯眯的,一个人站场里,光着脚板,拿着木耙子,走到西边,走到东边,用木耙搂着晒了半场的麦子,嘴里还哼哼着泗州调。等把麦子搂了一遍,抬头看了看当顶的日头,拿起场边的化肥袋子,呼哧呼哧装了一袋子新麦,扛着就走。各家的麦场都在村南,紧傍着麦场的是一条东西大路,朝东通到安刘河镇,朝西通到司小楼。司小楼离安大营三里路光景,甩开步子走,一会儿就到了。老赌徒玉枫爹的步子甩得很大,一漫正西而去。等他回来时,安玉枫还没吃好饭到场里呢。路上也遇着安大营其他看场的人,见老赌徒扛着一袋子新麦朝正西走,就笑着招呼他:“又去送温暖了?”老赌徒也不脸红,大声回应:“可不是嘛,一年也就这大夏天里能送点温暖。”样子很骄傲。问他话的人当面竖拇指夸他有种,背后头摇成了货郎鼓。

司小楼的人见他去了,也笑着招呼他,问他吃了没。一点不觉得生分,不觉得怪。

连着三天看场时,每个中午,安玉枫的爹都背着一化肥袋子场里新打的麦子,朝正西走。第四天的中午,安玉枫捂着破草帽,换件破衣服,跟到了司小楼。玉枫爹刚把一袋子新麦放到游戏家的麦场上,安玉枫就杵到了他跟前,也不说话,弯腰把爹刚放下的一袋子新麦拾起来,朝自己身上一撂,扛着就走。在麦场用木耙子摊麦的游戏娘,背对着这爷俩,动都没动。玉枫爹傻站了一会儿,眼睛飞快地眨动着,好像做梦般地看着儿子的背影,一声没吭,和儿子保持两丈远的距离,朝安大营走。回到家里,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端着饭碗就吃。

重新把爹扛走的麦子倒进场里的安玉枫,拿着鞭子在场上甩得山响,直甩得安大营上晒场的人个个心惊胆战。都以为安玉枫会抽他爹几鞭子,但安玉枫只是让牛鞭在空中炸响,响得差点爆出火花。

玉枫爹一下午都没敢到场上来,天傍黑时,老赌徒逃跑似的去了安刘河的集上,整个麦季再没回家。安大营去街上商店称盐的人说,看到玉枫爹在供销社东边的饭店里,点几个菜吃,还抿着小酒喝,估计赢了不少钱。

那一年的小麦亩产超过五百斤,红芋亩产有两千多斤,真是个丰收年。家里堆了两大茓子的红芋片,还有三泥囤的小麦。多余的小麦都卖掉了,这三泥囤麦,是留着全家吃好面馍的。大年三十的上午,家家忙着包饺子炸丸子,安玉枫的娘和姐在家里忙活着,安玉枫在大门两边写了一副对子,是他自己编的词:寒冬散尽喜迎新年佳节,暖春聚来更看男儿发愤。仿佛是为自己而写。他爹的脸还烂着,是赶集时被打的,听说为着欠赌债还不上的事。一家人也不去问那脸是怎么烂的,也不是第一次烂脸,大家都习惯了。家里有个这样的人,就得接受这样的日子,各人的心都磨厚了,都钝掉了。

安玉枫贴好春联,看到糨糊透湿了一片红纸,把那“发愤”俩字弄得像抹了半把鼻涕。安玉枫就用卫生纸去擦那“半把鼻涕”。正抹着,突突突开来一辆四轮车,从车上跳下一帮男人,二话没说进了院子,根本无视站在大门口贴春联的安玉枫的存在。安玉枫看了看那几张凶巴巴的陌生面孔,没有跟着进屋,他仍旧在抹拭春联上的糨糊。很显然,他明白这帮人要干什么。这帮人进屋什么也不问,只弄出一阵动静出来。是挖粮食的动静,是装红芋片子的动静。等他们把动静弄出了好大一会子后,安玉枫这才进屋。往年有人来家挖粮食的时候,只要安玉枫进屋,他们就会停住手,看着这个眼珠安静的少年坚韧的目光,不由自主就退走了。而今天,这帮人坚决不看安玉枫的眼神,他们只看他家屋里的东西。没有可以带走换钱的好东西,除了粮食。一帮人火烧火燎地装走了泥囤里全部的小麦,茓子里堆出尖顶的全部的红芋片子,甚至,那几排刚刚包好的站在锅拍子上的饺子和瓷盆里的饺馅,也被七七八八的几双手,一股脑儿掳走。他们一声不响地把东西装到门口的四轮拖拉机上,整个院子只有他们杂沓的脚步声。老赌徒玉枫爹躲在西屋不出来,玉枫娘扎着沾满白面粉的手,无动于衷地站着,姐姐十七大八的闺女,连骂个人都张不开口,这会子只有惊恐。安玉枫、安玉椿两兄弟,并肩而立,目送这伙人进进出出。

最后一个进屋又出去的,是个干瘦的半老头。这个半老头眼珠通红,尖嘴猴腮,长龅牙上粘着一片红辣椒皮。仿佛是为了交代什么,他站安玉枫家的堂屋中间,咬牙切齿道:“这都是恁爹该还的!”

家里的粮食被人装过不少回了,但过年的时候被装走,装得一粒不剩,甚至连过年的饺馅都端走,这是第一次。一家人干干地坐着,没谁去厨房做吃的,都空着肚子,直坐到天黑,坐到安大营这家那家放了关门炮,坐到整个庄子进入梦乡又再次被除夕的开门炮吵醒。

这个年是个丰收年,安大营的人家家囤里堆满了粮食,心里喜庆,过年就起得格外早,也都舍得放鞭炮,不但开门炮放得长,下汤炮放得更长。从半夜开始,就噼里啪啦响成一片,直响到黎明时分。安玉枫一家人傻了般呆坐,安玉枫的腿都坐麻了,却感觉不出来。他娘一改往常低低哭诉的习惯,两眼发直,一动不动望着窗棂子,眼窝里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着;他姐披着棉袄,坐床头,背朝里,脸朝外,身子朝前勾,完全无助。院子大门一直紧闭,屋门半掩半遮,全庄人放鞭炮炸出的火药味,你推我搡地朝安玉枫家里挤,挤得满屋烟气腾腾。老赌徒玉枫爹在呛鼻的烟雾里,从西屋的床上发出舒坦的鼾声。那鼾声非常突兀,绕着一家挨冻受饿的人,转着无形的圈。似乎,那个无形的圈,转到了玉枫娘的头顶上,停住不动了。只听玉枫娘呜地长号一声,那声长号就变成了巨大的哭声。在安玉枫的记忆里,娘这样大放悲声,几乎从未有过。娘都是低诉每一场苦难,在无人听清听懂的状态下低泣。一家人愣怔了一下,安玉枫更是愣怔了一大会子,他没有想到,娘的哭声和庄上的妇女一样,嘹亮、尖锐。三个孩子一起看向大声哭泣着的娘。西屋的鼾声戛然而止。

玉枫娘放开嗓门大声哭着,却没有一句诉说,哭声震得满屋的蜘蛛网乱颤。她大口大口吞咽着满屋的火药味,有几次差点呛背过气去。突然,玉枫娘猛地站起身,朝院子大门外冲去。咣当一声打开大门,她丢下一句话:“枫啊,这个家,你操着吧!”

安玉枫呼通站起身,朝外猛追娘。在安玉枫的意识里,娘肯定是朝北地的机井里跑。机井里装进去庄上好几个哭着叫着的女人了。安玉枫飞奔着撵娘,庄上走动的欢天喜地四处拜年的人,蓦然止住了说说笑笑,看向一前一后奔跑着的娘儿俩。在北地地头,安玉枫一把抱住了娘:“娘,我给你把那个东西撵滚蛋。你放心,我一定把他撵滚蛋,不撵他滚蛋我不是娘生的!”

安玉枫几乎是半挟着,把娘从北地扶回庄上。北地地头站着庄上的人,安大营庄头也站着人,安玉枫家的门口也是乱哄哄的人群。喜喜庆庆的一庄人,你一句我一言地劝说着玉枫娘。玉枫娘又变成了那个小声低诉的女人,她微闭了眼,任泪水长流。

进到家里,安玉枫把大门敞得很开,放了一院子的人进来。大年初一的太阳,照着院子里的鸡窝和光杆的泡桐树,把无精打采的树染上一层喜色。安玉枫拎着一床铺的和一床盖的,卷吧卷吧弄成一个大包,朝大门口一撂:“滚。”

在“滚”字的后面,紧跟着安玉枫的爹。那个爹的脸上,似乎还带着浓厚的瞌睡。他眼巴巴地看了大儿子一眼,又看了小儿子一眼。他没有看到闺女,闺女压根就没出屋。他当然也没有看到那个被他打得经常低泣的女人。

小儿子低垂下眼皮,匆匆进屋了。眼前站着的,只有怒发冲冠的大儿子,只有庄上的老老少少一堆人。老老少少的人堆里,发出窃窃私语声,有人小声劝说“算了吧,算了吧,毕竟是你爹”,大多的人,是闭着嘴巴的。

安玉枫的爹委顿下身子,有些耍赖地朝大门口一蹲,那架势,他绝不会离开自家家门。大门旁站着的人,开始数落他,其实是帮着把他留下来。突然,安玉枫拿着一把镰刀跑过来,那把镰刀是夏天割麦时茬口最快的,在人们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时,镰刀的快茬口已经在玉枫爹的腿上嘎嘣咬下一口,鲜红的血喷涌而出。

“只要让我见着你,我就割你一刀!信不信?!”安玉枫面目狰狞,眼珠通红,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手里握着的镰刀霍霍有声。

在场的人吓呆了。玉枫爹脸上失了色,变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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