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曾经沧海难为水
成功，是付出的回报，幸福，是磨难后的惊喜，付出越多回报越大，同样，磨难越深，感受到的幸福就越强。
芝加哥是美国第三大城市，地处北美大陆中心位置，是美国最重要的交通枢纽。由于城市紧临密歇根湖建造，风景独特秀丽，加之建筑群来自世界各地不同大师手笔，风格迥异，故而初来乍到的人们都会为这座城市惊叹。
韩永刚、金灿下榻在一家豪华酒店，金灿之所以选择这家酒店，有自己的一点私心，因为，从酒店出门不远就是芝加哥著名的Magnificent Mile（壮丽一英里），而这条不到三公里的临湖大道，构成了密集的商业建筑群，世界著名品牌、奢侈品随处可见，所以，到了芝加哥若没有走一趟“壮丽一英里”，就等于白来。金灿是个时装控，工作闲暇之余，逛街、购物是她最大的乐趣。
韩永刚是第一次到芝加哥，这座美丽且建筑风格独具的城市让他一路目不暇接。尽管舟车劳顿，但他兴致丝毫不减。刚安顿好住处，也不顾天色已黑，一人拿着相机跑到大街上拍照。他没有叫金灿，俩人自打艾芸横插一杠后关系便极为生分，一个是心中有愧，另一个则是心中有气，虽然工作中他们依然有接触，却再也没有情感的碰撞。旅途若干小时，俩人几乎没有怎么说话。他本想借机解释、检讨自己的过错，无奈金灿似冰公主，对他不理不睬，他心知误会已深，不禁怅然。在进客房之前，他又邀金灿共进晚餐，被她一口拒绝，对方说了声明天见，便将门关上，不再理他，金灿这种无礼的行为严重刺伤了他的自尊，如若不是把金灿视为在美国的拐棍，凭他的脾气真有可能把对方轰走。
金灿也许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好，没过几分钟，就打来电话，说是可以帮韩永刚叫餐，韩永刚没有领情，以更冰冷的两个字“谢谢”挂断电话。
夜晚的芝加哥别有一番景色，高大的建筑群内灯火辉煌，街面火树银花，霓虹灯以及提前挂出的圣诞彩灯与白雪相互映衬，高耸入云的大厦穹顶在白练似的灯光点缀下，尤为光彩夺目，好一幅美不胜收的景致。韩永刚被现代都市的美景吸引，信马由缰，顺着一条大街边走边拍，全然不顾手冻得僵硬。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肚子咕咕叫起来，环顾四周，还真有餐厅，便朝最近的一家走去。
餐厅规模不算太大，也就摆放着十来张餐桌，韩永刚由装扮成圣诞老人的男侍者引领，在一靠窗位置就座。这是一家纯西人餐厅，格局非常考究，从进门开始，幽暗的烛光、柔和的音乐、火热的壁炉火焰，无一不营造出舒缓而又浪漫的意境。几张餐桌坐着的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像是情侣，也像是夫妻，倒是韩永刚这样一个单身男子有点鹤立鸡群。邻座一对老夫妻正安静地用餐，偶尔，老妇人会看向韩永刚并报以微笑，韩永刚还以微笑，忽感芒刺在背，这可能是一家情侣餐厅，自己一人破坏了餐厅应有的氛围。当侍者拿着纸笔站在他面前准备下单时，他决定离开，并用半生不熟的英语解释，侍者皱起眉头，一脸不屑地望着他，那模样像是对待一个乞丐。
回到客房，韩永刚才发现相机落在那家餐厅，犹豫片刻，他决定请金灿帮忙。金灿听完韩永刚的要求，没有二话，拿上外套就走。俩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那家餐厅。事情并没像韩永刚想象中那样复杂，当金灿用流利的英语说出目的，那个侍者认出韩永刚，马上将相机拿出。韩永刚很高兴，同时也感到后悔，早知如此，就没必要麻烦金灿来取相机，对他而言，颜面值千金。
他礼节性地再次邀请金灿吃饭，没想到，这次金灿没有反对。俩人坐下，各自点了餐。邻座那两位老人正好结完账，老太太微笑着对韩、金二人说了晚安，然后对老先生说了几句，显然是因为韩永刚他们。老先生望了望韩永刚，点点头。等两位老人出去，韩永刚忍不住好奇问金灿，这两位老人是不是在说他，金灿摇摇头算是回答。其实，老太太是对老先生说：“我猜对了，这个年轻人是回去叫他的妻子，你输了。”金灿懒得将实话译出，故而随便打发韩永刚。
韩永刚看出金灿不耐烦的模样，刚积累起的一点好感又变成不快。男人被女人藐视本来就是件丢脸的事情，一个小有成就的男人被女人藐视就更加窝心。韩永刚从未被女人如此对待，他的自尊心经不起一连串的打击，他强压愤怒低声道：“金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真心向你道歉，可你不能总是不依不饶，难道在你心里，做不成夫妻连做朋友也不行，你的格局就不能大一些？”
金灿把盘子往前一推，柳叶眉弯起，低声斥道：“我一直以为你很绅士，没想到会这么虚伪。”
韩永刚愕然道：“我怎么虚伪？”
“你所谓的道歉无非就是求得我的原谅，然后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当孩子的父亲，去做别人的老公，这不是虚伪是什么？你还敢说做朋友？韩总，你不觉得你拿刀捅了别人，还拍拍对方肩膀说‘我们做朋友吧’是虚伪吗？”
韩永刚瞠目结舌，脸臊得通红，反驳道：“胡说八道，什么孩子、老公，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以为就你难过？”他怒目圆瞪。金灿也毫不示弱。几秒钟后，韩永刚从俩人目光的交锋中败下阵。他不是主动休战，而是金灿的眼眶里忽然闪出的泪光让他无法正视。这种表情他很熟悉，前女友有过，艾芸也有过，好像是女人都会有，而他恰恰害怕女性这种杀伤力极强的“软兵器”。泪水很普通，但对他而言，则比强酸更能融化他钢铁一般的心。
韩永刚神色黯然，长叹一声，向金灿讲述二十年前那凄惨的一幕。烛光变得昏暗，音乐也近乎哀婉，仿佛都在配合着这个男人伤感的故事。
金灿聚精会神，不知不觉进入到韩永刚的故事中，既为男主人公的感情伤怀，又为那个死去的姑娘悲戚。她想：“神啊，为什么女人的命运总是用泪点缀，为什么女人总如鱼缸里的鱼，供男人欣赏的同时流泪却不为男人所知？是女人的要求过高，还是您对男人过于宠惯？难道女人必须向地狱呐喊，才能求得魔鬼不对她们蹂躏……”她把目光瞟向窗外，又想，“罪过，我怎么能亵渎神，人人各有造化，我岂能将不如意记恨于天？神啊，请原谅我的胡思乱想。”
韩永刚双手插入头发，过了一会儿，怅然道：“我曾经伤害过一个女孩儿，从那以后我发誓为她独身，而你的出现让我再也无法淡定。我知道，如果这辈子爱可以重来，也只有你值得我放弃恪守的诺言。可惜，阴差阳错……”他盯着手里转动的餐具刀，无比懊丧道，“我已经铸下大错，不能再让另一个姑娘受伤，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理解你恨我，我也不企望做你的朋友。我真是想得到你的原谅，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为了安心去做别人的父亲和老公。”
金灿摇摇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尽管韩永刚的背叛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可是第一任男友打击的余波未尽，第二波的冲击再次撕开情感伤疤，她无法大度到一笑置之。考虑片刻，她说道：“不要指望我为你的错误埋单，我并非圣贤。你的故事的确很悲怆，而我的经历同样滴滴见血……算了，不提这些。”她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我在这里，是为了你付给我的薪水，仅此而已。我决定春节后辞职，这期间，我会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希望你不要再和我谈工作以外的事。”说完，低头用餐。
金灿真能了断与韩永刚的一切？当然不，如果感情能够这么简单结束，就不会造成那么大的痛苦。她在约束，更是在逃避，就像一位哲人所说：“如果你买不起糖果，就离柜台远点”。
俩人草草吃完饭，韩永刚掏出钱包，按账单金额付完账，又拿出一百美元放在托盘上。侍者困惑地看了看韩永刚，问金灿小费要不要找零。韩永刚听后，往后一靠，头一昂，说道：“兄弟，都是你的，以后再见到中国人客气点。”
他们这顿饭不到七十美元。韩永刚的出手大方让侍者感觉像见到自己的祖爷爷，嘴再也合不拢，冲韩永刚伸出大拇指，不停晃动，说道：“Chinese，Great！”
俩人走出门，一阵刺骨寒风迎面刮过。金灿打了一个冷战，接着又是两个喷嚏，连忙紧紧拽住大衣领口低头顶风前行。韩永刚望了望金灿单薄的后背，伸手解开自己的羽绒服，二话没说，赶上去给金灿披上。金灿察觉，赌气似的一把拉下。韩永刚捡起，再次披在金灿身上。金灿毫不领情，使劲挣脱，叫道：“你少管闲事，我不需要这样的慈悲。”边说边小跑起来。
韩永刚几个箭步赶上，拦住金灿，他怒了：“听着，你可以讨厌我，可以讨厌这件衣服，但犯不着和自己的身体赌气。今天这个闲事我管定了，你他妈的就是现在辞职，也要把衣服给我穿到饭店！也不用还我，找个垃圾箱扔了完事。咱们从现在起各不相干，明天你走你的，别管我。”说完，强行把衣服塞在金灿手里，扭头大步流星离去。韩永刚的粗暴并未招致金灿的愤怒与反感，相反，望着韩永刚宽厚的背影，金灿呆呆伫立几秒钟后，情不自禁将羽绒服披上。也不知是衣服作用还是心情作用，她周身的寒气居然瞬间消失。
男人对女人的粗野就像是饭里的沙子，但不是所有沙子都硌牙，有的沙子是女人的开胃良药。
金灿没有辞职，不仅没有，第二天她对待韩永刚的态度还有所改观。一大早，她客客气气约韩永刚一起用早餐，然后又带着韩永刚来到会展中心。虽然俩人话不多，但已没有了火药味，韩永刚颇为诧异，不知一夜之间对方何以转变态度。女人就是这样奇怪，一个小小的感动也能化干戈为玉帛。
参观者络绎不绝，韩永刚随着金灿，一个个展台挨个走过，碰到有兴趣的，韩永刚便走近，向工作人员询问。金灿此时真正成了韩永刚的翻译，俩人不断互动，似乎忘了隔阂，有时还互有笑脸。转了三个多小时，他们连一小半都没看完，肚子却开始咕咕叫起来。韩永刚提议先去吃饭，金灿自然没有异议，俩人随即向D出口走去。
正走着，忽然，他们同时听见有人大喊“金灿”。金灿回过头，见到来人万分惊讶，不由得叫道：“孟志远！”
一个身材高挑，面皮白净，三十出头的男人从边上的一个展厅内跑出，来到金灿面前，高兴道：“哎呀，果然是你，刚才你从我旁边经过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做梦呢。我想，长得再像的人也不可能连声音和动作都一模一样，所以叫一声试试，还真巧。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住哪儿？”
金灿没有回答他，惊讶之后便是冷漠。很明显，她的态度与孟志远形成反差，连韩永刚都看出，这哪是他乡遇故知，分明是冤家路窄。她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仅是将两个男人相互做了简单介绍，有关她和孟志远的关系只字未提。
孟志远似乎并不介意金灿的态度，与韩永刚相互交换名片后，简单介绍了公司的产品与技术，然后，他邀请韩永刚到公司展厅参观。韩永刚正有此想法，马上同意。孟志远四处环顾一下，问道：“贵公司其他人呢？请一起来坐坐。”
韩永刚连忙道：“没有别人，只有我和金灿。”
孟志远狐疑地看了眼金灿，又看了看韩永刚，把俩人带进展厅。待韩永刚、金灿坐下，孟志远端来两杯咖啡，说道：“韩总，如果不介意，我想和金灿单独说几句话。”
韩永刚没有立刻同意，金灿对孟志远的态度让他警觉，于是他望向金灿，见对方并不排斥，便起身走向邻近展厅。
目送韩永刚走远，孟志远抱怨道：“金灿，我给你发了那么多邮件，你为什么不回复我，难道你就这样绝情？”
金灿冷冷说道：“孟志远，我在第一次回复中就告诉过你，我们之间做普通朋友可以，若你还想旧话重提，对不起，我没有任何兴趣，请你尊重我的想法。另外，现在不是谈这个话题的时候，你有你的工作要做，我们也还要继续参观。”
孟志远连忙道：“现在或许不是时候，晚上怎么样？你住在哪儿？我去找你。”
金灿摇摇头，说道：“不要这样，难道还要我再次提醒你，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让金灿这么一说，孟志远心里酸不溜秋的，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你们公司来参观，只有你们俩人？”
金灿明白对方意思，也懒得解释，望着对方满是醋意的脸，灵机一动，说道：“忘了告诉你，韩总不仅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男朋友，现在你明白了吧？”
“No，金灿，No，这不可能，你说过你不会再找男人，你是在骗我，对吧？”
金灿轻松笑道：“你的记性不错，我是说过这话，但是，我也同样说过这个世界都在变，包括我自己。对不起，如果你没有别的事，就到此为止。”说完，她朝韩永刚的方向走去。
孟志远和同事交代一句，连忙追到金灿身边，近似哀求道：“金灿，我可以承受你对我的惩罚，但千万不要离开我。”
金灿停下脚步，不高兴道：“孟志远，你这是何苦？我已经再三告诉你没有可能，你若还是坚持，我只能视你为陌生人。请你自重，别让我男朋友看见产生误会。”
孟志远看了眼不远处的韩永刚，说实话，他不太相信这是真的，因为金灿之前与韩永刚交谈时一口一个韩总恰好被他听见，这不是恋人之间的称呼。他灵机一动，说道：“好吧，如果你真有男朋友，我孟志远就此死了这条心，但我必须证明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说完，他丢下金灿，向韩永刚走去。
金灿一把拉住他，低声斥道：“你疯了，这种事情哪有当面问的，你要是胡来，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理你。”
金灿的话有点不打自招，孟志远更加相信对方是在演戏骗他，他笑了笑，挣脱金灿，快步走向韩永刚。自打金灿提出分手，孟志远一直追悔莫及，检讨邮件写了一堆，可对方就是不肯原谅他。他有心回国当面解释，却因工作繁忙未能成行，未承想在这儿会遇上她，真有点“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感觉。他边走边想：“祈祷灵验了，圣诞节最好的礼物莫过于她。”
来到韩永刚跟前，孟志远刚要打招呼，突然，他的笑容僵住，那表情仿佛看到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原来金灿居然抢先一步挽住韩永刚的胳膊，并以他最熟悉的娇态对韩永刚说要先去吃饭，那模样、那语调像极曾经热恋的他们，可惜，时过境迁，眼下这个“他”已经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男人。孟志远流泪了，当然，他是流在心里。如果说金灿的冰冷拒绝曾经令他伤心，那么，此刻金灿挽着另一个男人，不仅让他伤心，还令他产生浓浓的醋意……
有一个人比孟志远更加不知所措，更加惊愕，这人就是韩永刚。对他而言，金灿伸过来的不是胳膊，而是带刺的蔷薇，包括金灿那双如一池秋水、晶莹流转的眸子，都让他有种被电到的感觉。他想缩回手臂，但没有成功，金灿的另一只手也圈了上来。他蒙了，不知金灿何以忽然变得如此，而孟志远仿佛误食了一块儿橡皮泥，脸色青灰。
瞬间，两个男人无言以对，唯有金灿晃动着韩永刚的胳膊，重复着刚才的话。韩永刚首先清醒，当然，他并非意识到什么，而是感到胳膊被金灿掐得生疼。顷刻间，他从金、孟二人的表情上猜出大概，结合金灿的表现，估计里面必有一段情缘。于是，他装模作样皱起眉头，煞有介事道：“我让你早上多吃点，你就是不听，减肥也不能这样。”他又对孟志远说了句客气话，便和金灿向大门走去。快到门口，韩永刚实在忍不住，压低嗓子问金灿原委，当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玩笑道：“你也甭发愁，假如这家伙对你不敬，我会先踢他屁股，然后把他团起来塞进下水道，我可不容许外人欺负我的同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韩永刚的玩笑话激起了金灿情感上的涟漪，她心里感叹道：“上帝啊，为什么您非要拿这个男人来考验我的意志？昨晚，他解衣为我御寒，男人的柔肠几乎征服了我，这是不是您的安排？如果是，为什么您把他又赐给了艾芸？如果不是，请再也不要让我得到这种无望的关怀……”
孟志远站在原地目送韩、金二人走出大门，迷惑的目光渐渐透露出怨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