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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家

我怎么了,小曦?

哥……小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这是在哪儿?

你回家了,哥。

家?哪个家?

你说哪个家?老家。麻布寮的老家啊!

啊?怎么?我们回到麻布寮了吗?猛然间,我黑暗幽闭的内心仿佛瞬间洞开一扇窗,阳光和风呼啦一声涌进来,令我几乎有些措手不及的样子。各种花香:合欢花的、香樟树的、金银花的、野蔷薇的,嗯,还有栀子花的……好一番狂轰滥炸!我的心涌动着从未有过的欢悦与踏实、幸福与激动。啊,故乡的味道真好啊!

哥,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去年,你坚持将老屋整饬一番,说是等过两年我们俩踏踏实实退下来,晓画踏踏实实把个人问题解决了,我们就回老家,踏踏实实养老。谁知道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我感觉到了莲曦的悲伤与压抑的痛楚。她怎么了?难道回老家她不高兴吗?

怎么就你一个人?孩子们呢?晓画那丫头也没陪陪你?

孩子们这几天累坏了。你就那么突然倒下了,把大家都吓坏了,也忙坏了,尤其是晓棋。我让他们去休息了。再说,我也想和你单独在一起待几天。虽然共同生活了五十多年,可是这样贴近地相处,细细想来,似乎还真没有过。哥,都怪我,明明知道你血压那么高,不能喝酒,还让你喝了那么多……悲伤决堤了,泪水滑下莲曦瘦削苍白的脸。灯光下,她的脸太白了,白得能清晰地看见每一粒斑点每一道皱纹。这曾经是一张多么精致多么美丽的脸啊!岁月啊!

我的内心忽然莫名其妙地闪电般划过一道悲伤。我下意识地想用手捂住自己的心脏,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我怎么了?屋子里香烟缭绕,谁在抽烟,抽这么大的烟?晓棋?晓书?晓书回来了吗?透过朦朦胧胧的烟雾,我清晰地看见了那一幕:喜庆、热闹、祥和。端午节,小曦的生日,也是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有二十几年了吗?应该是二十八年吧。亲人们第一次意外地聚得这样齐:晓棋夫妻、晓画自然都在;可惜单缺了晓书。那小子在部队请不了假,走不脱,可祝福的电话一大清早就打了回来。一心全家:一心、尚青、侄女若水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小诺,侄子若坤夫妇虽在外地工作,但正好放假,也赶了回来。大哥如松、大姐如风,还有柳叶跟柳琴……啊,就连柳叶她们母女都来了啊!多么好!多么好啊!亲人们一个都不少,真正的举家团圆、欢聚一堂。为小曦庆祝,也为我们庆祝。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恭喜恭喜!祝贺祝贺!我如何不高兴?如何不激动?来,喝!好,干!来者不拒。哈哈哈,多好!太好了!大红绣花的唐装,晓画特意为我和她妈量身定做的,穿在身上是那么合身、那么漂亮、那么喜庆。哈哈哈……那一天小曦的脸上红光满面、笑容可掬、熠熠生辉,可不是这般苍白憔悴。

忽然间,我感觉这香烟缭绕的屋子里,太压抑、太憋闷。我待不住了,我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我迫不及待地奔出屋子。啊!顿时一股浓郁的花香轰地一下直冲进我的肺腑,我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迫不及待地、贪婪地使劲呼吸,恨不能把这所有的香气都吸进自己的胸腔,清洗一下我的肺叶。啊,是合欢花!端午时节,应是合欢花开得正欢的时候。老屋门前的这两棵合欢花树还是父亲种下的,半个多世纪了,树干粗大,枝条开展,树冠磅礴。那年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两棵合欢树苗,分别栽在屋子的东西窗下。那时村子里只有柳啊、椿啊、梓啊、乌桕啊等一些常见树木,合欢树还真是第一次见。那特有的羽状对生的树叶,玲珑而又可人疼。特别是开花的时候,那一簇簇仿佛小扇面似的毛茸茸、粉嘟嘟的花儿别提有多招人喜爱了。而且父亲带回来的这两棵树,花竟开得一棵深粉,一棵浅粉,真是爱煞人了。虽然,这么些年无人打理、无人关照,可它们都笃心笃意地活着。春来发芽,夏来开花,兀自荣衰,代我们看管着老屋,使得老屋无论如何破败,都显现出一份生机。我亲切地摸了摸合欢树粗大的树干,不无感慨地说:你们辛苦了!竟然有些心酸,竟然有些想哭。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间变得这般脆弱了,花开花落竟要落泪,真是老了。内心又袭来一阵痛,我扭身离开了。

一口气奔上屋后的大堤。我发现自己从未这样脚步轻快过,脚下生风,不知是因为回到了我无比热爱和想念的老家,还是仿佛有如神助御风而行。登高远望,淡淡的星光下,整个大堤氤氲在一片迷蒙的光线里,远方的田野与近处的村庄都显得那么模糊而又神秘。这就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大地村庄吗?

透过迷蒙的光线,我仿佛看见大片大片的苎麻地。水田之外的所有旱地,除了少许麦子、山芋等旱地作物,全部清一色栽种着苎麻。一年三季,头麻二麻三麻。眼下正是端午时节,头麻收割完,二麻生长时期,长势正旺,麻秆粗细均匀,叶片宽大。一阵风过,唰啦啦,卵形叶片互相交头接耳,细语绵绵,仿佛相互诉说着成长的快乐以及对于织成麻布再漂洋过海周游四方的种种憧憬与渴望。

麻布寮原是长江边一个冲积小平原,荒无人烟。不知从哪个年代,何种因缘,来了一户万姓人家,江西万载人,看上了这里的土地山川河流,在此地扎了根。这位万姓人家原本是当地的织造高手,于是便把万载的夏布(也就是麻布)生产技术带了过来。万载夏布生产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东晋后期。因其“轻如蝉翼,薄如宣纸,平如水镜,细如罗绢”,唐代时就被列为贡品。这户万姓人家自然而然延续旧传统,种麻织布。一代又一代,这户人家不断繁衍生息,开枝散叶,一户、两户以至于三四十户,成为这里显赫一族,家家户户无一例外也都种麻织布。我们家就是因为有一年家里遭了天灾,一把火烧光了家中所有,不得不举家背井离乡,逃荒要饭,外出谋生。最后流落到了麻布寮,被大片大片的苎麻吸引,在此居留了下来。后来来此居住的人家渐渐多起来,这里的荒地几乎全都被开垦了出来,种上了苎麻。于是经过种麻、浸麻、剥麻、漂洗(日晒夜露)、绩麻、成线、绞团、梳麻、上浆、纺织等十二道工序之后,一匹匹夏布从这里生产出来。心灵手巧的麻布寮女人们再用红绿黄等各色丝线,或粗放或精细地一针一线绣出鸳鸯戏水、喜鹊登梅、蝶恋花、羊跪乳等花色图案。每年长江涨水,大水铺天盖地地过来,直涨到堤脚屋边。上行下行的船只穿梭般从麻布寮经过,由于“猫尾子”一带水流湍急,船只上行非常艰难,拉纤的纤夫光着脊梁,头低到几乎碰到自己的脚尖,汗水如小溪般滚过古铜色的光脊梁。善良的麻布寮人宽厚地递上浓醇的茶水,同时也向这些上行下行的船只展示他们自己生产的夏布以及绣品。于是麻布寮的夏布以及绣品就被这些船只带到了上游的武汉九江、下游的芜湖南京,渐渐地以至于全国各地。于是麻布寮的夏布就出了名,于是这里就有了自己的名:麻布寮。寮,就是村庄。

麻布寮出名了,慕名而来的人家也就越来越多,于是土地变得稀有珍贵起来,全部用来种麻显然已经养不活这日渐多起来的众多之口,再加上印花棉布普及而且便宜,夏布生产自然而然遭到冲击,于是苎麻种植面积缩小了,被大量种上了小麦、油菜、棉花。于是麻布寮那些个凉爽适宜的日夜不绝的机杼声渐渐销声匿迹了,苎麻的种植也仅限于田头地脑、房前屋后等一些边角地带,而剥出来的麻也不过用来编编麻绳以及搓搓纳鞋底的麻线了。麻布寮悲哀地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徒有虚名的麻布寮已经完全不似从前,如今的麻布寮,我放眼望去,似乎一切也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

记忆中的麻布寮仿佛一条巨轮搁浅在长江岸边,面临新河,背倚大江。可如今这条大船已经被拆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曾经的船底,也就是堤脚下那一排低矮的砖瓦房已经荡然无存,全都在新河对岸原来的庄稼地里建起了一幢幢的小楼房。独有我家的老房子,还一身沧桑地立在堤脚,显得那么突兀。由于常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再加上周围各种楼房的挤压,更显颓废与破败。朦胧的星光下,一眼望去,老屋仿佛一座绿树环绕的孤岛,格外孤独而又寂寞。老大晓棋与老二晓书一直建议将老屋拆了,也盖上一栋像模像样的二层小楼,可我和他们的妈妈都不愿意。感觉老屋不在了,我们和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丝牵扯就割断了,仿佛风筝的线断了,从此只剩下漂泊。老屋有太多我们的记忆与成长经历,是我们诸多苦难与不幸的唯一见证,一定要留着。那薄暮时分袅袅的炊烟,仿佛还飘在眼前;夜幕降临之后,那悠长绵软的呼唤声,也仿佛言犹在耳。要知道,那个声音伴随了我全部的童年。母亲那温婉绵软的声音,在暮色里打着滚转着圈,越过村庄的上空,爬上屋后的长堤,滑进堤外那一道波光粼粼的江水中。常常,我会和一帮小伙伴们,一尾尾灵动的鱼儿似的,蹿出水面,嬉笑着爬上岸边,再奔上长堤,飞奔回家。母亲简单的饭菜,以及父亲永远不变的呵斥在老屋里等着我……

可如今,如果不是我曾经的老屋,以及老屋前那两棵高大茂密的合欢树和屋后那一片同样高大茂密的香椿树,我几乎认不出我的故乡了。

在江南水乡,水,自然是最平常的了。麻布寮就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水凼、池塘,遍布村庄,仿佛上天不小心打碎了一块硕大无比的镜子,碎片四处散落,将日光月光星光尽水收底。

我家门前原本就有一口池塘。池塘很大,夏天长满了荷叶,密密匝匝,挤挤挨挨,亭亭如盖;荷叶间醒目地点缀着大朵大朵的粉色莲花。无论是羞涩地打着朵儿的,还是灿然开放着的,都那般高洁美丽。因为荷叶长得太满,以至于为了方便邻人在池塘边洗衣服洗菜,父亲不得不将池塘边的一些荷叶折断,挖出一块块水面,供大家使用。

那时候一方池塘便是一村人的菜园子。从莲藕还只是小拇指般粗细的尖芽,就开始吃起。纤细白嫩的小藕尖拔了回来,斜斜地切成丝,红辣椒也切成丝,放在锅里一起爆炒,那个鲜美,色香味都有。而待莲子熟了的时候,父亲会撑着腰盆(那是一只猪腰状类似于小船一样的东西。且能一物多用。放进水里它是只船,可它真正的用途却是杀猪的时候泡猪),在莲叶间穿梭,采摘莲子。青嫩的莲子与新采的莲藕还有新鲜的菱角一起放在锅里炒着吃,叫“河中三鲜”,是麻布寮的一道传统名菜,不仅味道鲜美而且性凉祛暑。待莲子尽了,荷残了,寒冬凛凛冽冽地来了,河底白生生的莲藕便登堂入室了。

而在水乡还有一种水里长的东西,便是味道可以和小藕尖媲美的鸡头菜了。或许因为莲的高洁,也或许是一种霸道,容不得其他污浊之物与其共生共长,所以通常长莲的池塘是不长其他东西的。所以要找鸡头菜只能去村子东头那方最大的池塘:东塘。岸边杨柳飘拂的东塘,小的时候,因其水域辽阔,在我们的眼界里、意识中,海不过就是这般模样。那里的水面上趴满了大朵大朵大如簸箕的芡实。芡实俗称鸡头米,叶片着实大,有的叶子甚至大到有如团箕一般,但它们从来都只能软乎乎地平铺在水面之上。芡实虽然与荷同样生长在水里,但芡实的叶子既不能如荷叶那般亭亭玉立摇曳在水面之上,也不如荷叶长得那般清雅漂亮,而是表面有许多大小不一宛如铆钉一般的凸起,狰狞可怖。与荷叶比较起来,恰如一只绿皮青蛙与一只蟾蜍。一个是那么的秀美可爱,一个却是那般丑陋恐怖。可是在这样丑陋的叶片之间却会开出特别艳丽宛如睡莲一般,或紫色,或白色的花朵来,这便是芡实花。莲花将她的籽实包裹在自己的身体里面,待花瓣完全打开之后,莲蓬才羞羞答答地露出娇嫩的面容;而芡实则不同,芡实的花是直接开在它的果实之上的。花朵一点一点开放,它的球形果实也便跟着一点一点地长大,待花谢之后,果实也差不多成熟了。莲蓬籽外面裹着的是一层厚厚的棉衣,芡实也同样穿了外衣,可它的外衣上却长满了尖刺。不仅果实长满尖刺,它的茎也长满尖刺。为了避免被那些尖刺扎伤,村里人有的拿了刀下到水里,将它的果实连茎秆一起割了,扔到岸上;有的则站在岸边,长长的竹竿上绑了镰刀,伸到河里将它们割下来。长长的茎剥去长满尖刺的外衣,露出褐红色或淡青色的肉体,那便是我们称之为鸡头菜的东西了。如同炒小藕尖一般地炒了吃,滑滑的,有点涩,但味道也是一样的鲜美。而那圆圆的仿佛一只缩成球的小刺猬一般的果实呢?剥开,露出宛如石榴一般粉粉嫩嫩艳丽的籽,掀开那一层粉粉嫩嫩的淡紫色外衣,鸡头米才真正出现了。黑褐色生铁一般坚硬的外壳下,白白的淀粉含量非常高的鸡头米才总算吃到嘴了。粉粉的、微甜、有点涩。唉,吃到它可真是不容易啊!你得先将那怪物扔在地上,用鞋底使劲地搓它,将那些尖利利的刺都搓软搓瘪了,方能下手去剥。即使那样,也还免不了将你的手扎得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不像莲蓬子,你只需轻轻地剥开绿色外皮,白白胖胖的莲蓬米便落在了你的掌心。

芡实虽然外形丑陋,可心地却是宽容的。在那辽阔的东塘之上,不长芡实的地方,水面上不仅漂浮着圆形小叶子的浮萍还长着长长藤蔓的野菱角。它们各自霸占一方水域,共生共长,共荣共衰。浮萍无根,随波逐流,常常被人们捞回家喂猪。菱角的藤蔓却非常发达也非常简单,通常一塘菱角只一条根的样子。随便拉一棵,全盘皆动。只要你用力纤巧,不将它弄断,你可以一下子将满塘的菱角菜通通都拉上岸。菱角菜拉回家,首先摘下一只只长着两只尖角的菱角,然后将长长的藤蔓以及一棵一棵的菱角菜择拣干净,切得碎碎的,新鲜的辣椒也切得碎碎的,还有蒜头更要切得碎碎的,放在锅里爆炒,一样的好吃。吃的时候,菱角菜的汁液会把我们的牙齿染黑,更别说捞菱角菜择菱角菜的手了。常见母亲将双手裹上厚厚的淤泥,使劲搓洗。你还别说,这样的老法子,还真的能去掉那黑。

麻布寮的池塘里除了莲藕、菱角、芡实这些“河珍”之外,还有鱼虾等“河鲜”。那个年代,不知为什么水里的鱼虾似乎特别多。尤其是雨季到来的时候,大河涨水小河涨水,一切都像发了疯。河里的鱼儿似乎也昏了头乱了方寸,你走到这些水边的时候,一只同样发了疯的鱼儿会突然间蹦上岸,蹦蹦跶跶地在你的脚边,圆睁着两只乌溜溜的鼓眼睛,一副死不瞑目地不服气。吓了一跳的你,稍一愣神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转瞬喜滋滋地把那只倒霉的鱼儿拎回了家。就连母亲在门前池塘里洗衣服的时候,还用捣衣棒敲昏了一条红尾巴大鲤鱼,也一样喜滋滋地拎回了家。那条大鲤鱼异常胆大地、神气活现地就在母亲的洗衣石前来来回回地游。母亲说,游过来游过去的,快活得很呢!我叫你快活!母亲说她只一下,就敲准了红鲤鱼的头,它就一下子翻起了白肚皮,漂了起来。有人说,不能在河里捡东西回家,像母亲这样把一条活生生的鱼敲死,再捡回家,就是捡了晦气回家。多少年之后,只要一想起双双死于非命的父亲母亲,我就要不可遏制地想到那只被母亲用棒槌敲死的红鲤鱼。或许灾难就在那一刻进了我们的家门,可我们一家人谁也不知道,还那么欢天喜地地喝着鲜美的鱼汤!可那时候涨水季节,河里的鱼虾真的很多,不管大人还是小孩,你随便拿只簸箕,在河里只一舀,拎起来,就有活蹦乱跳通体雪白的大白米虾欢跳在你的簸箕里;同样,不管大人还是小孩,也随便拎根芦苇秆,也不管什么钩,哪怕你用只回形针拧成的,穿上蚯蚓,随便往河里一扔,要不了一会,就有鱼咬钩……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或许就是这么养活着的吧!

可这些大大小小的水凼、池塘却不知什么时候被一点点地填平,建起了房子。就连海一般辽阔的东塘,村子里的孩子们谁不是在那方水里泡大的?可也不知何时,渐渐地被一点一点地淤平了,消失了,建起了房子。现在村子里唯一尚存的仅有村南的那条人工开挖的、被大家称为新河的灌溉渠了。

连接了所有堤脚村庄的新河,在我们小的时候,也是很宽很深的。上下游都有与长江相通的闸口,雨水少的年份开闸,引长江水进河灌溉;雨水多的年份,也会开闸,放河里的水出去,以免内涝。如此重要的一条动脉,自然要又宽又深,才能旱涝保收啊!河两岸栽满了柳树、楝树还有开花的梓树,以及那种果实特别红的皮树。春天来临的时候,各种树发芽抽条开花,枝条飘拂,树木葱茏,说不出的美好。夏天给劳累的庄稼人洒下浓浓的绿荫,供大伙儿歇憩。不过那个时候,庄稼人被沉重的生活与辛苦的农活碾压着,所有的风景都被忽略,只被那些长满荒草的日月追撵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那些年,年年冬闲的时候都会做两件事,一是下河清淤,二是全民动员挑长江大堤。挑长江大堤的时候,堤上人山人海红旗招展,煞是热闹。可热闹归热闹,真是太累了。相比之下,人们更喜欢新河清淤时候的热闹。既然要清淤,就必定要把河里的水抽干。水没有了,鱼就跳出来了。鱼是大家的,人人都有份。每家每户都拎了篮子等着分鱼,于是庄稼人愁苦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那可是庄稼人年饭桌上预示着“年年有余”的鱼啊!等大鱼都捞上来之后,站在河岸上的一群孩子还有大人,男人还有女人,早就按捺不住,都通通涌进河里,在没膝深的淤泥里摸捏,希望能摸到漏网之鱼,我们谓之“干凼”。时常会因为一条小鱼大家打起来,泥点子乱飞……那时候虽然贫穷可真是快活啊!过了河就是养育着全村人的耕地了。大片大片需要浇灌的旱地,种植棉花、山芋、玉米、黄豆、芝麻、荞麦、小麦等等,新河就是这些旱地植物唯一的水源,也是它们的生命之源。旱地南边还有一条支流蜿蜒延伸,一直伸进远处的山里面,支流的两岸全是水田。距离村子很远,有五六里地,最远的都该有七八里了。夏天“双抢”的时候,无论大人小孩通通都要上阵的,毒花花的太阳把大地烤得仿佛烙铁似的,赤脚走在泥路上,你仿佛都能听见脚底板被烙铁烫焦的吱吱声。可那时我们却似乎一点不怕烫,一天到晚在滚烫的大地上赤着脚奔跑如飞……

如今这新河已然萎缩得没有了样子。河面变窄了,河两岸那些个柳树、楝树、梓树、皮树通通没有了,就连河水都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少得可怜,似乎刚刚能没过河底的样子,淤泥看得清清楚楚。看出来已经多少年都没有清过淤了。现如今,村子里的青壮年都到外面去了,家里只有些个老弱病残,地都已经无人来种了,又哪里还有人给河清淤呢?更重要的是,即使有人愿意耕种,也已经无地可种了。村子里所有的耕地都已经被各种各样的企业,用各种各样的名目征用了。尽管征用多年依然不见曾经许诺过的那样厂房林立的景象,但都各自用着不同的方式将那些地圈起来,标上记号,占为己有。村民们虽然依旧住在村子里,却早已经不是这些土地的主人了。既然无地可种,自然也就用不着灌溉,新河自然也就失去了它曾经应有的重要作用。而且现如今的村人早已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已经很少有人在河里洗衣服、洗菜,河水也只配用来偶尔洗一洗弄脏的鞋和脚,那又何必还花什么心思打理它呢?可不就荒废了吗?

没有了土地河流,乡村还是我熟悉的乡村吗?没有了欢声笑语与袅袅炊烟,村庄还是我记忆中的村庄吗?村子里虽然一家赛一家比着建楼房,可楼建起来了,他们却很少住。仿佛房子只为用来炫耀,而不是用来居住一样。住在房子里的大多是年迈的老人和上学的孩童,或者三三两两年轻的妇人。整个村子找不到一个四十岁以下甚至五十岁以下的男人,男人全都在外面谋生活,恰如那些闯关东下南洋的人们。我记忆里的村庄如那条河一般的荒废了。

堤内是这样,那堤外呢?我曾经无比熟悉无比热爱的那一道狭长的夹江,有过我童年的多少欢乐啊!涨水的季节一直与远处的大江相连,那一股汪洋一片的磅礴气势何等壮观!如今自从上游葛洲坝大坝建起来之后,这种壮观的场面只有在记忆里找寻了。不要说夹江水已经逐渐萎缩成了陆地,就连干江里的水也是越来越少了。不是说鄱阳湖都干涸了吗?水啊水!一切生命之源的水啊,都去了哪里?从前夹江对岸是一片连绵不绝的柳树林,用来抵御洪水对堤岸的冲刷。大水之后,要是想知道今年的水有多大,看看那些杨树上飘拂的褐色胡须就知道了:水涨到哪里,杨树胡子就长到哪里。柳树虽然还在,可却再也不长胡子了,而且也不如从前那般茂盛了,稀稀拉拉委顿得很。

从前过了防护林,在长江干流之间,就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了。不说别的,单单那片芦苇荡又有多少说不尽的乐趣啊!开春时候,会常常挖经年的芦根回来和荸荠一起煮水喝,说是可以防治脑膜炎的。那时候,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要喝一碗甜丝丝有些浑浊的芦根荸荠水。芦笋冒出来的时候,那紫红紫红的笋尖尖一个个贼头贼脑地从解冻的地底下钻出来不久,村子里,男女老少就会涌进苇场,挖了回来,一根根剥了,白生生的嫩笋,放进水里一煮,捞上来,再放进冷水里冰藏,能吃好多日子。嫩笋切得碎碎的,蒜叶切得碎碎的,如果有腊肉,也碎碎地切成丁,放在一起,加一点辣椒糊,那味道真是一个鲜美。有时,大家也会将煮好的芦笋挑到城里去卖,换钱买油盐酱醋买零零碎碎的日杂用品。都说天无绝人之路,那个艰苦的年代,那片苇场就是老天赏赐给村人活命的宝地。可这样疯狂的举动过了清明就绝不再允许了。因为清明过后,笋就再也不发了。一棵笋就是一根芦苇,挖了就折了,于是大家也都很自觉地不再挖。而此时农活已经很忙,也便无暇顾及了。芦苇便疯了似的长,渐渐地就长袖善舞起来。这时候,端午就到了。于是人们又涌进苇场,打粽叶。又宽又长的苇叶打回家,放进锅里一煮,我的个天,那个香啊!为了端午节那天能吃上粽子,裹粽子通常都会在节前的头一天下午或者晚上进行。母亲每年都会将一只大椅子搬到门首,煮好的苇叶码得齐齐的,放在左手边的的篮子里,盛糯米(泡好过)的盆放在母亲的右手边。裹粽子的绳子有的用麻,但大多都用从外洲割回来的藨草。这种草,晒干了,特别扎实,经拽。藨草扎成一束齐齐地挂在椅子背上。母亲有条不紊地从左手边的篮子里拿出两匹或者三匹清香四溢的苇叶迅速一圈,一个苇叶漏斗就形成了。母亲再从右手边的盆子里一勺一勺地舀出米填进漏斗里,用筷子将米捣实,这样裹出来的粽子吃起来才有韧劲,实在,然后再用藨草捆扎结实,一个粽子就裹成功了。通常一根藨草能结三个或者四个粽子。一串串裹好的粽子放进另外一只篮子里,单等着下锅煮。那一夜就会是一个睡梦里都流淌着芳香的夜晚了。小小的我们常常会在睡梦里突然醒过来,贪婪地敞开肺叶深深地呼吸一口那浓郁的清香。不用吃,味道已经全在心里了。

吃过粽子之后,苇场终于消停了,芦苇们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蓬蓬勃勃地生长了。似乎只一场秋风吹过,这些脆弱的、多愁善感的家伙就仿佛一夜之间齐齐地白了头。金黄金黄的苇秆密密实实地立着,顶着雪白雪白的芦花,一望无际,往天边延伸,仿佛老天独独在那一片世界降下一场大雪,雪原无边无际,异常辽阔壮观!站在萧瑟的秋风之中,遥望那无际无涯的一片白,总让人想到岁月的易逝与人生的短促,悲秋的情绪便在那片辽阔的白里悄然诞生了。

而那苇场则一年四季都是孩子们的天堂。

那时我们一帮男孩子放了学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放牛。我仿佛看见了一帮半大的小子,足有七八个吧,把牛赶进苇场边上的柳树林,林中有茂密鲜嫩的野草,牛们吃得可欢实了,根本不用担心它们会乱跑,也就不再管它们,任它们自顾吃着,就开始玩自己的了。或者疯了似的打仗,几个人一组,几个人一组,两军对垒。芦苇荡就是他们天然的战场,战斗往往异常激烈,忘记了牛,忘记了家。直到太阳下山,天快黑了,连牛们都已经吃得累了,舒服地卧在地上,忘情地反刍,嘴巴里白沫泛滥,脾气很好地任那些黑色的八哥鸟在自己身上撒野。这时,仿佛从天际那头,传来一声声呼唤,一个个斗得正欢的熊孩子们忽然都停止了手里的动作,静静地听那呼唤,似乎从遥远的梦中醒来一般,他们记起了牛,记起了家,记起了已然咕咕噜噜抗议的肚肠……于是一个个一窝蜂地各自从自己隐蔽的地点飞也似的跑出,找到自己的牛,快快活活地骑上,打牛回家了。吃饱了肚子的牛,迈着不紧不慢、不温不火、沉稳踏实的步子踏上了归途。走过小路,翻过大堤,村子里已经点上了油灯……多好的岁月、多美的情景啊!

可有时他们似乎厌倦了这样的游戏。你看那一个,剃了个屎铲子头,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裤,裤子早就短得吊在腿上,皮肤黝黑,虽然五官看上去很是端正清秀,一双眼睛透着精明灵动,可怎么看也都是一个野孩子,却还非要摆出一副思想家的样子。你看他懒洋洋地躺在绿荫下的草地上,随手揪一根草放进嘴里,看着浩渺的一江流水,若有所思地慢慢咀嚼着。他似乎是那帮孩子的头,见他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孩子们也都现出沮丧的神情,于是也都一个个躺在地上嚼起草根来。或者三三两两地学女孩子偷偷地斗草,打发无聊。如果这个时候恰好有一条大轮船从远远的江面上驶过来,乖乖,有好几层呢。于是几乎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不约而同地纷纷从地上一跃而起,齐齐地冲着江里的巨轮呼喊,喂,你们要到哪里去,带上我们……那稚嫩的拉长的音调在江面上急速滑行,然后寂灭。大家跳跃着,呼喊着,直到轮船巨大的影子消失在远方,才筋疲力尽而又有点灰心丧气地一头倒下,再次嚼着草根望着蓝天发呆。真的,什么时候能坐上那样的大轮船,在水上自由自在地漂着,无论漂向哪里,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可如果就在这百无聊赖之际,恰好湛蓝的天空中飞过一架小小的飞机,他们又都会瞬间兴奋起来。再次从地上一跃而起,齐齐地冲着急速掠过的飞机喊,飞机耶,带我上咯,我到武汉吃稀饭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直到天空中什么也没有,才又累累地一齐倒下……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样的词,在这些个野孩子内心最迫切而又最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是:什么时候能坐上飞机,像只鸟儿似的在天空中飞翔,那又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啊!可这样的愿望什么时候才有可能实现呢?

如今这片芦苇荡已经无踪无影了。不知道是谁在芦苇荡里种下了那种速生的意杨。这些生长速度特别快的家伙或许根系也特别发达,好像不过几年的工夫,竟将原本盘踞在这片土地上古老的芦苇家族彻底赶走了,只剩下那片茂密的杨树林,宽大的叶片在风中招摇,沙沙地叙说着它们的成功与骄傲。

唉……长长的一声叹息,我内心的沮丧真是无可言说。

我甚是沮丧地低下头,这一低头不打紧,很是让自己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脚下的长江大堤竟然荒草恣肆已然看不见路面!以前可不是这般荒凉模样啊!这条维护着几十万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大堤,哪能任它这样荒废呢?以前宝贝似的有专人看管。老牛头就是水委会拿钱请来专门看大堤的,长年扛了把锄头从大堤的这头走到那头。他肩膀上的锄头可不是用来锄地的,而是另有他用:一是除去堤面的杂草,哪怕只有一棵或是两棵不小心长出来了,都要悉心将它们除去。一边锄还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说,怎么这么不听话啊?叫你们不要乱长偏要乱长,看看,到处都是,到处都是,像个什么话?仿佛面对的不是杂草而是他们家的孩子。二是如果看见有谁家没有看牢的猪跑上大堤吃草拱地,那他的锄头可就大有用武之地了。不仅要挥舞锄头将那只不听话的猪撵得一溜烟地跑回村子里,而且只要得手定会将猪们打得嗷嗷嗷乱叫,还要污言秽语将养猪人祖宗八代骂一遍才解恨。哪个都不敢龇个牙,即使自家辛苦养大的猪被他伤着了,即使再泼皮的人,也大气不敢出。因为老牛头是给公家做事的,代表的就是公家的利益,哪个敢与公家过不去呢?那年月,人们对于公家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所以这个老牛头,虽然只是个临时工,虽然不过邻村人,虽然长得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相貌丑陋,可仿佛就像是从京城皇帝派来的钦差大臣一样,威风凛凛。那派头也仿佛不是一个看大堤的老头,而是一个威武的巡城将军。不过那些年月,经他打理的大堤,路面还真是白生生、平展展,寸草不生。

除此而外,不晓得什么时候他还将堤内堤外密密麻麻地种上了蓖麻。这些叶片宽大枝条恣意伸展的家伙,繁殖得特别快,只要头年种上了,来年就会更加恣意地复生。头年掉落的籽实就是种子,第二年春天不要人问,就自己发芽生长,再开花结子了。渐渐地整个一条长堤一望无际都是蓖麻了,壮观得很。一串串蓖麻子像一串串葡萄似的挂在阔大的叶片下面,由青变黄,说不出的诱人,虽然不能吃。夏天,蓖麻子成熟,即使你走在大堤上,你也能听得见蓖麻子被夏天的太阳暴晒之后爆裂的声音,引诱你走近它们,将它们麻花花、圆润润、滑溜溜的籽实握进你的手掌之中。据说蓖麻子榨出来的油可以用在飞机上,值钱得很呢!乖乖,用在飞机上啊!村里人都惊异得瞪大了眼睛。多么了不起啊!于是在那些不绝如缕、乒乒乓乓炸裂的声音里,小孩子们常常会趁老牛头不注意偷偷钻进蓖麻丛肆无忌惮地摘。可这个老牛头鬼得很,这个时节,并不见他如往日那样扛着锄头神气活现地走在大堤上,而是偷偷隐藏在蓖麻丛中,总是在你摘得最畅快淋漓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你的背后,一声怒喝令你魂飞魄散扔下手里的蓖麻子飞一般地逃走。有胆小的孩子会被这一声大喝吓得手足无措、大哭不已。久而久之,不仅猪们远远地见了老牛头会落荒而逃,就连我们这些平常野得没有章法的淘气鬼们,见了他也会绕道而行。只有那些成熟沉稳的大人们,在穿过蓖麻丛的时候,顺手牵羊却又不慌不忙地将那些已然炸裂露出壳的蓖麻子,慢条斯理地倒进掌心、塞进口袋,再若无其事地带回家。这些通过各种渠道得来的蓖麻子,等晒脆实了之后,再拿到供销社去卖了换一点零星的家用。那一份快感与紧张、喜悦与惶恐实实在在妙不可言!可如今只有这漫无边际的杂草了,唉!

那时候,夏天里每逢晴朗的夜晚,几乎家家户户吃过晚饭以后都会爬上高高的堤坝纳凉。大堤地势高,总有若有若无的微凉的夜风,从江面上吹送过来,很是凉爽。有讲究的人家会不怕劳累,把凉床搬上大堤,可一般人家无论大人孩子,都不过一人一床被单铺在厚密的草地上,软软的,躺上去非常舒服。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放松自己,这样舒舒服服地躺着,浑身筋骨都得到了充分的休息,自是再惬意不过的时光了。仰望着漫天的星斗,如果星斗密匝,就会叹息着说,唉,明天又要热死人了。如果星斗稀疏一些,大家就会很欢喜的样子说,嗯,明天是个好天,不会太热。这样的时刻,什么见闻啦、经历啦、说书人嘴里的故事啦、上辈传下来的老故事啦等等,就会在繁星满天的夜晚四处流传。你一段我一段,说的和听的都很用心。而最最令人害怕而又向往的是那些鬼故事或传奇故事,母亲是非常擅长讲鬼故事的。什么黑无常白无常啦,什么阎王小鬼啦,什么水鬼山神,狐狸大仙啦,等等等等,说得是绘声绘色,听得是心惊肉跳。那时我们村子里有一个初中毕业生,是很读过几本书的,也非常善于讲故事,讲书本上读来的传奇故事、离奇案件。只要他也来大堤纳凉,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围在他的周围,听他讲。往往听得我们毛骨悚然,头发根直竖。于是一个个地紧挨在一起,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更不消说什么东张西望,或去远一点的地方撒泡尿什么的了。总觉背后冷飕飕的,有一只无形的手伸向你,随时有可能攫了你去。你的一颗小小的心都被恐惧填满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裂开来,根本不敢有什么轻举妄动。记得就曾经有一个男孩,因为害怕而不敢挪动一步去撒尿,憋得大哭起来……

哈哈哈……我不禁纵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很远。唉,多么美好而又令人难忘的过去啊!

可没有了苇场,没有了蓖麻丛,没有了大堤上纳凉的人们,哪里还能有什么乐趣可言呢?唉!我再次一声长叹。

晨光熹微,一阵清脆的鞭炮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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