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薇拉·托米丽娜
离火车开车还有8分钟。
古斯林斯基先生舒舒服服地坐在二等车的一个小包厢里,掏出口袋里装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侧影,向窗外望了一眼。
古斯林斯基先生的职业是推销员,但内心却是一个如唐璜般十足的好色之徒。他带着光学玻璃的样品,游走于俄罗斯帝国各个城市之间,实际上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如何在旅途中毁掉更多的心灵。为了这个神圣的事业他不惜时间和精力,虽然对自己也并没有丝毫的好处和精神上的愉悦。
在那些他无法久留,只是火车中转时停留2-3个小时的城市,他甚至不需要从马车上爬下来,就能秒杀一个女人。他只需微微眯起眼睛,捋捋右唇上的小胡子,咬咬唇,再扫上一眼。
这是何样的目光!很难形诸言表,但是……总而言之,当他向商人们推荐自己光学玻璃的样品时,绝不是这样的目光。
被这样的目光扫到的女人们,会莫名其妙地不知所为。她们一开始会惊讶地看着他,几乎可以说是惊恐,然后就用手捂着嘴,开始哈哈大笑,用胳膊肘碰碰同伴,互相使着眼色。
而古斯林斯基先生甚至都没有转过头来看一眼自己的牺牲品。他已经顺带着瞄上了下一个猎物,开始了下一轮猎杀。
“嗯,这个会把我铭记终生!”他想着,“这个也没问题!我现在就这么不动声色地从她们身边驶过,而她们就绝对会开始发疯。”
而在更亲密、时间更长的接触中,古斯林斯基先生就会不仅展现出自己外貌的优势,而且释放出自己精神上独特的魅力。
结果十分惊人:他一共结了3次婚,大概被揍了12次,在不同的城市,被用各种不同的东西所打。
在罗兹,用的是一种脱靴子的器具;在基辅,用棒子;在日托米尔,用的是熏火腿;在科诺托普(转火车),用一根破管子;在切尔尼戈夫,是靴子;在明斯克,是像棒子一样硬的熏鱼;在维尔诺,是小提琴套;在华沙,是酒瓶子;在卡利什,是汤勺;最后,在莫吉廖夫,直接就是上拳头。
野兽总是往猎人跟前跑,尽管如果遵循自然本能,它们应该采取刚好相反的做法。
古斯林斯基先生向车窗外瞥了一眼,就看到一个外表相当迷人的年轻女士从站台上快步走了过去。但是她走得太快了,以至于并没有发现这慵懒的目光,没来得及被杀到。
古斯林斯基先生把头从窗子里伸了出去。
“嗨!她可是不动声色地赶火车呢!看来是要一路同行了。那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这位女士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火车一启动,古斯林斯基先生照了照自己的侧影,捋了捋小胡子,就开始挨个车厢走来走去。
这位漂亮的女士也在二等车厢,同一个胖乎乎的12岁小军校生一道。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古斯林斯基,尽管后者并足鞠躬,用纯正优雅的巴黎音说了一句“抱歉”。
火车每到一站,古斯林斯基先生都会出到站台上,侧身对着女士就座的窗口停下来。但是那个女士从未现身,只有胖军校生一人一边嚼着苹果,一边看着古斯林斯基。他那唐璜式慵懒的目光在军校生的胖脸蛋上熄灭。
古斯林斯基先生思忖道:
“这里就得运用一点儿暧昧心理学了。不然就会一无所获!就我个人而言,极不喜欢女人母性泛滥。这完全是动物本能。不过既然这个女人这么爱自己的孩子,一直给他吃苹果,也不怕他撑着,这倒是给我提供了一把通向她内心的钥匙。要先俘获这个孩子的爱,母亲就会上钩。”
于是他开始进攻。
他在一个小站上买了几个苹果,从窗口递给军校生。
“您喜欢苹果是吧,年轻人?被我发现了,嘿嘿!吃吧,吃吧,嘿嘿!非常高兴能与一位年轻的旅行者同路,并且对他有所帮助!”
“谢谢!”军校生用法语不快地致谢,用袖口擦了擦苹果,一口咬下去一大半。
火车开动了,古斯林斯基刚刚来得及跳上来。“我这事儿办得简直像驴一样蠢。等这个孩子把苹果都吃掉后,又该怎么办呢?跟他们在一起的应该是我本人,而不是苹果。我要不动声色地换个位子。”
“抱歉!我的座位那里实在太挤了!您看,我去了趟站台,买了点东西,再回来,我的座位就被人不动声色地占了。或许您能允许我坐在这里,坐在这个年轻人旁边?嘿嘿!”
女士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请吧!这对我没什么影响!”
然后,她就拿出一本书,开始阅读。
“哎,年轻人,我们现在肯定会成为好朋友的。你们去的地方远吗?”
“去彼得拉科夫。”军校生含糊地答道。
古斯林斯基直接就跳了起来:
“上帝啊,这简直是无巧不成书。我也是妥妥地去彼得拉科夫!也就是说,我们会在一起度过整个夜晚再加上差不多一整天!天呢,真是不能再巧了。”
军校生对于这本“无巧不成的书”却兴味索然,只是阴着脸默不作声。
“您喜欢探险吗,年轻人?我颇爱此道!我身上总会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允许我跟您分享一下吗?”
军校生不言语,女士在看书。古斯林斯基不禁想道:“瞧她生了个什么孩子?只会碍事!有他在场她绝对是不好意思看我的。等着瞧吧!母亲的心马上就会在儿子的帮助下大敞四开!”
他咳了一声,眉飞色舞地开始想入非非:
“有一次,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这样的事。在罗兹,一个女士爱上了我,爱得简直要发疯。她丈夫揣着左轮手枪扑向我,冷冰冰地叫喊,说因为嫉妒要打死我。瞧,年轻人,您会喜欢这种处境吗?啊?更何况我当时马上就要跟一个上层贵族的女孩子结婚了。她自己就开着一家商店呢。我,作为一个有骑士精神的人,又不能做出败坏别人名誉的事,恐慌之中我奔到窗前,一跃从一楼跳了出去。而那个凶手就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你懂这种恐惧!我躺在人行道上,抬头对上冷冰冰的杀手。别无选择啊!我起身就跑,叫来了警察。”
这时,女士抬起头来:
“您怎么给孩子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然后又埋头读书了。古斯林斯基先生心花怒放:“哈哈!开始了!她开始说话了!”
“我想吃东西,”军校生说,“马上要到一个站了吗?”
“想吃东西吗?太好了,年轻人!马上就要停靠一个小站了,我跑下去给你买三明治。太棒了!您爱您的妈妈吗?一定要爱妈妈呀!”
军校生沉着脸吃掉了八个三明治。之后古斯林斯基先生又跑去给他接水,然后到了一个大站,又带他吃晚饭,并且一直在劝说他要爱妈妈。
“您的妈妈呀,她可真是个妙人儿!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迷住任何一个人!我保证!”
军校生挑起那双羊眼惊讶地看着他,同时一口并四口地吃着。
“咱们得快点儿吃,年轻人,要不然妈妈会担心的。”唐璜苦恼地催促着。
等他们回到车厢,妈妈已经躺下睡觉了,用一条厚毛围巾把头脸都盖住了。
“唉!不过也无所谓,明天还有一整天。把儿子交到一个可靠的人手中,自己心安理得睡大觉,可真行。不过明天会有回报的。尽管这个肥仔已经吃掉了我整整3个卢布60戈比。睡吧,年轻人!把腿搭到我身上!没关系,没关系,我不觉得压得慌。裤子我回头用汽油擦干净。就这样!好样的!”
军校生睡得很沉,只是偶尔在睡梦中在古斯林斯基先生的心口窝儿踢上两脚。古斯林斯基全都忍了,直到快早上了才眯了一会儿。
早上醒来后,他突然发现火车停了,而妈妈不知所终。古斯林斯基慌忙从军校生的腿下抽出身来,将头探出窗外。这是怎么回事?她站在站台上,身旁放着行李箱……这是怎么回事?这时,响起第三遍开车铃。
“夫人!您在做什么?火车马上开了!第三遍铃了!您还不紧不慢地站在那儿!”
检票员吹起了哨子,列车缓缓启动。
“车都开了!”古斯林斯基扯着嗓子喊起来,彻底忘了用慵懒的目光放电。
火车开始前行。古斯林斯基突然想起军校生:
“您忘了儿子了!儿子!儿子!”
女士懊恼地挥了挥手,转身走了。古斯林斯基先生揪住军校生的肩膀摇晃他:
“妈妈走了!妈妈下车了!这是怎么回事?”他大声喊道。
军校生带着哭腔抱怨道:
“你干什么摇晃我?哪来的妈妈?我妈妈在彼得拉科夫呢。”
古斯林斯基惊怒之下竟然坐了下来:
“那么……这个女士?咱们不是刚刚叫她妈妈来着,还是我彻底疯掉了!啊?”
“哼……”军校生抽噎起来,“我从来没叫过!我不认识她!是您一直在叫。我还以为她是您的妈妈,是您这么叫她的……这不是我的错……我不需要您的苹果,不需——要……”
古斯林斯基先生用手帕擦了把头上的汗,拎起自己的箱子,站了起来:
“你这个下流的贪吃鬼!你!长大了肯定是个大骗子。你倒冷静啊。你这头猪!”
古斯林斯基砰的一声摔上门,走出了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