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尔·沃德拉起窗帘,转身离开了窗户。
“亲爱的,有什么事吗?”他的妻子贝琪问道。
“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的婚姻已经到了没有多少事值得谈论的地步了。这对于阿瓦尔来说非常好。交谈有时候会激起双方的感情。贝琪可能会沉浸在在月光下漫步的浪漫情绪中,但这事又不会发生。
这样的夜晚最好是在室内度过。山羊可能会在今晚出动,还有控制它们的那个人。其他的事情也可能发生。秋天是一个不祥的季节。索洛姆不需要在万圣夜打开生死之间的大门,这扇门在索洛姆就如同一本干燥圣经的金边纸一般薄,要穿过它非常容易。
阿瓦尔第一次看见大名鼎鼎的马背传教士哈蒙·史密斯是在迷失岭背面的小路上。那年阿瓦尔9岁,在从拉什河钓鱼点回来的路上,他在一片醋栗丛旁见到了这位神奇人物。八月的浆果很是肥美,粉色中带着绿色的条纹。吃了醋栗会拉肚子,所以他还没蠢到让自己一直吃个不停,但果实如此甜美,尽管用作鱼篓的小芦苇篮子里还装着三条虹鳟鱼,他还是不停地往嘴里塞醋栗。
正当阿瓦尔躺在阴凉处休息时,哈蒙来到了他身边,哈蒙的肚子鼓得像壁虱的肚子。阿瓦尔眯着眼睛看着这个背对太阳而立的男人,他的脸庞被破旧的宽边圆帽遮住了。阿瓦尔知道他是谁。马背传教士在山上寻找自己的马,自从其他传教士协力谋害了他以后,他就一直在寻找。阿瓦尔无法责怪哈蒙·史密斯所做的那些传说中可怕的事情。毕竟他被安葬在三个不同的坟墓里,这对于一个灵魂来说无法安宁,尤其是对于一个神职人员来说更是如此。
传说哈蒙在老罗明杰磨坊将约翰尼·汉普顿扔进了水车,约翰尼的双脚卡在两片桨叶中。小约翰尼被一遍又一遍地拖进水里,每当他的头露出水面时,就会一边喊叫一边哭泣,然后在他再次没入水中之前,深吸一口气。尽管磨坊工人拼命地去阻止水车转动,但是在水车转动了大约20圈之后,被折磨的筋疲力尽的约翰尼最终淹死了。小约翰尼的死因在教堂记录和县志中都属于一场意外,但索洛姆的人们心里知道其中的秘密。
一天晚上,阿瓦尔的大伯肯尼骑着马在洒满月光的道路上飞奔。来到杂货店附近的廊桥时,因为人们都喜欢马蹄踏过木质桥面时发出的回音,于是肯尼加快了速度向前冲。糟糕的是,那天有位木匠维修了桥顶,在椽子边留下了一根水平线。水平线在夜间滑落了下来,正好降到骑马人脖子的高度。肯尼的头没有被完全割掉,但是连在脖子上那点肉也就勉强够灌一根香肠的。
有人摔倒在干草耙上,有人被锯条割伤导致血液中毒,有人被响尾蛇咬伤。老威利特·米勒被一只山羊用角顶破了肚子,挂在羊角上的肠子如同挂在叉子上的面条。所以在那次许久以前的遭遇中,阿瓦尔并没有打算能爬起身,离开那里。他只为两件事情感到高兴,一是可以带着一肚子的醋栗离开人世,二是不用在晚饭之前清理那些又臭又黏的鱼了。
“小伙子,”哈蒙·史密斯摸着自己的帽檐向他打招呼。声音里没有火药味,也没有传教士的疾声厉色,只是普通的谈话。
“你就是马背传教士。”阿瓦尔觉得没有时间胡闹,他应该拿出自己最好的表现来。自由意志浸信会教徒要走好通往天堂的道路,阿瓦尔认为自己应当为从杂货店罐子里偷糖果的行为做一些必要的补偿。在上帝明察秋毫的眼中,即使是偷犹太人的东西可能也是一种罪过吧。
哈蒙点点头,只能隐约看到他棱角分明的鼻子和尖尖的下巴。“我看起来不像经常骑马的样子,是吗?”
阿瓦尔眯起眼睛,试图从帽子下黢黑的阴影里看到哈蒙的双眼。这个男人看起来几乎没有脸,只有一团浓浓的黑暗。他的外套是黑色的,有些破烂不堪,里面穿一件短亚麻衬衫,那也是过去穷孩子们的穿着打扮。“你在寻找你的马吗?”
“是啊,你看到了吗?”
阿瓦尔夸张地朝羊肠小道上张望。“我想我看到一匹马往那边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沃德农场的方向点点头。
阿瓦尔不能确定这个男人是不是在咧嘴笑,但他脸下部的黑暗被打破了,露出一缕土黄色的牙釉。“我想你会带我去找它,对吧?”
“是的,先生。”
“尊敬长者,这话用在你身上真合适,小伙子。”
“我尽力按照人们教导的去做好每一件事。”阿瓦尔回答道,像是说给上帝听的,也像是说给哈蒙听的。
“很好,带我去找那匹马吧。”
阿瓦尔努力站起身来,把休息时松开的吊带束起来,小心翼翼地慢步走向羊肠小道。马背传教士跟在他后面,破旧的靴子扬起阵阵尘埃。他们朝着太阳的方向前进,阿瓦尔试图悄悄回头看看男人的面孔,但不知怎么回事总也看不清楚。阿瓦尔肩膀上扛着钓鱼竿,胡思乱想,如果他的鱼钩不小心钩住了马背传教士的身体会发生什么。一个死人会感到痛苦吗?
他们穿过史密斯和沃德家中间的苹果园,苹果树上的果实又小又酸,离成熟还有几周的时间。阿瓦尔肚子里填满的醋栗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有了些尿意。他想,在走到厕所之前,自己是否应该冲到某棵树后临时解决一下。马背传教士会给他个人隐私的空间吗?还是会在他小便时打开木门监视着他?
他们走出了树林,沃德农场出现在他们面前。阿瓦尔的爸爸正在房屋边劈柴,他的兄弟齐克正在撒玉米粒喂鸡。环绕着他们的是大片的草场,房屋后面的种植园富饶而充满生机。这里明媚的夏日阳光让阿瓦尔感到很安全。
“我没有看到那匹马,”马背传教士说道。
“是的,它在那边的牲口棚里。”
“小伙子,你在对我撒谎。”
阿瓦尔的心脏怦怦直跳,血液如同弹力软管中涌动的水流。他把鱼竿和鱼篓扔在一边,突然狂奔起来,一边挥舞着手臂又喊又叫。尽管头脑中一片纷乱,但他仍然能够清晰地听见从果园树荫下传来马背传教士的声音:“小伙子,说谎的人会遇上魔鬼的。因果自有报应。”
由于惊吓了牲畜,引起了骚动,爸爸严厉地训斥了他,齐克还嘲笑戏谑了好多天。但是阿瓦尔感觉很好,因为他还活着。不过,他知道哈蒙·史密斯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这件事绝不会就此完结。迟早,阿瓦尔得承认自己的谎言。
他只是希望不会发生在今晚。齐克已经不在了,但那是一场意外,可能会发生在任何人的身上。哈蒙·史密斯不是那种等待阿瓦尔上了年纪时才来要账的人。是的,他会采取暴力的方式。哈蒙是被暴力带走的,现在,他给索洛姆带来的也是暴力。
“今天和戈登·史密斯的寡妇聊了会儿天,”贝琪一边说一边忙着织毛衣。
“你和她说什么了?”
“我的口风很严,她的反应有些冷淡。”
“城里人。你知道她们什么样。”
“她可能认为戈登的死已经让这件事就此了结,”贝琪说,“也许我应当告诉她们。她的那个小女孩……”
“她已经不小了。穿着黑色的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起来如同一个爱炫耀的荡妇。哈蒙·史密斯会乐于击倒她。”
“阿瓦尔,现在不是我们看好戏的时候。”贝琪说,语气几近于挑战。“即使其他人都在躲避她们,但我们与史密斯家族友好相处了多年。”
“这就是所谓的邻居。你不一定喜欢,但你必须要活着,也得让别人活。”
“一直到有人死去。”
“不安宁的索洛姆,”阿瓦尔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检查了窗户,“也许他今晚会来。”
“我应该提醒她,”贝琪说,“这是基督徒应该做的事情。”
“好了,不要再为别人的事感到烦恼了。”
“亲爱的,我很难做到。我真的很在乎。”
阿瓦尔锁上了门。凯蒂·洛根和她日淅成熟的女儿必需要照顾好她们自己。邻居总归是邻居,索洛姆终归是索洛姆。
每出现一个新的受害者就意味着阿瓦尔与马背传教士之间的清算会等待更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