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茱莉娅）
克兰克爸爸的房子是一栋很窄小的两层联排式房子。这么狭窄的街道我担心晚些时候会迷路的。我们穿过几条窄窄的单行街道才走到他家。房子很窄，发灰的墙板，而平屋顶边缘的檐槽也已经塌陷。现在快凌晨两点了，万籁俱寂。从港口吹来的冷风在鳞次栉比的街区之间肆意妄行。听过车上的音乐后又身处这样安静的街区，感觉有些阴森可怕，但却又让人内心平静。
我开始感觉有些拖不动脚步。早上六点钟就起床，跟妈妈在电话里吵架，又去看了演出，还有车祸事故——我已经筋疲力尽。
尽管这样，不知怎的，我还是接受了他的邀请。除非可能是我对他有一点好奇吧。我跟着他顺着煤渣砖砌的台阶，走到他家后门。他小心翼翼地开锁打开门。门开时发出尖锐的吱吱声。
一进门是个很小的通往厨房的储物间，里面堆满了各种杂乱的东西。厨房里的东西尽管看起来很旧，但都十分整洁。餐桌上铺着红白相间的格子桌布，在一面墙上则挂着一排有些破旧的、各式各样的盆盆罐罐。
一位女士，大约有50岁左右，坐在餐桌旁全神贯注地读着书。当我们进来时她向我们招了下手，过了一会儿她合上书抬头打量着我们。当看到我时，她站了起来，略微有些吃惊。“你好。”
克兰克会心地朝她笑了笑。“道尔夫人，这是我的……朋友，茱莉娅。茱莉娅，这是道尔夫人。”
“很高兴见到您，夫人，”我说。
“很高兴见到你，茱莉娅。”她转向克兰克，语气略带责备地说：“这个时间请客人来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呀？”
他窘迫地点着头。“是，是啦，我知道。不过很不幸，我的车有些撞坏了，茱莉娅载我回来的。”
我强忍着不笑。他巧妙地回避了是我撞坏了他的车的事实。
“噢，天啊！”道尔太太说。“但愿没人受伤。”
“没人受伤，都没事。”
“你没喝酒吧？喝了吗？”
“没喝，道尔太太。你知道我不会的。”
她揶揄地看了他一眼，但明显眼神里透露着欣喜。“小子，打你刚学走路时起你就是个淘气包了。你可不能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来骗人。”
他笑了笑，这发自内心的友善笑容让我心跳加速。“谁让你是咱们这儿最可爱、最聪明的女人呢。”
道尔太太竟然满脸涨得通红！毫无疑问：只要他愿意，克兰克可以迷死人。
“你个臭小子，”她说。“我要走啦。肖恩在客厅玩他的游戏呢。”
“太感谢您了，道尔太太。您能照看他真的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
她微笑着站起身来，克兰克……那个臭小子……抱起她的双臂，亲了下她的脸颊。她的脸又红了起来，然后稍显匆忙地收拾好东西，从前门走了出去。
当她离开后，我随克兰克走到客厅。
肖恩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依照克兰克提起他弟弟的语气，还有他爸爸不在家时，他们就很难应付照顾弟弟这件事上，我还以为他弟弟是个年幼的孩子呢。实际上，肖恩看起来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差不多和我妹妹凯莉一样大。当我们走进屋时，他蜷缩在沙发上，膝盖顶着胸，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他手里握着游戏手柄，电视屏幕里一片混乱暴力的画面：射击的士兵，鲜血四溅，到处都是被肢解的四处乱飞的尸块。
“嗨老弟，”克兰克说。
肖恩起初并没有回应，直到他杀掉游戏里的对手。然后他按下暂停键，用大声单调的语音回应道，“你是我哥哥的女朋友吗？”而他的眼睛却没有离开电视屏幕。
我感到脸颊有些泛红，结结巴巴地说，“呃……呃……”
克兰克插嘴说。“肖恩，这是我的朋友，茱莉娅。我没有女朋友，你知道的。”
肖恩回答道，“那你在华盛顿遇到的那个女孩呢？爸爸说她可能是你女朋友，所以我不应该谈论她。但我在谷歌上发现了写你的文章，说你或许要结婚了，而且你带她回你住的酒店了。”他的声音依旧很大，嘴里快速地吐着字。这次尽管他的头转过来了，但眼睛却看向一边，并没有看向我和克兰克。
克兰克龇了下牙，然后小声嘀咕道，“好吧，这样好尴尬，不是吗？”
我从眼角瞥了一下克兰克。他已经脸红了，但却面带微笑。
“肖恩，”我说，然后克兰克有些惊恐地看向我。“克兰克和我是朋友，但有时，因为我家庭的原因，有人会写一些关于我的不好的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肖恩转动了一下脑袋接着说道，“当然，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有时候人们也说关于我的刻薄的话。”眼神仍旧回避着我。这次他看向我右肩膀处。我这才发现眼神交流是多么重要。同一个总是回避你眼神的人聊天实在是太令人焦虑不安了。
有那么片刻，他说话时看起来很迷茫的样子。不知为何，他的话语使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孤独和切心的伤感。我坐到他旁边。“那我们还算有共同点呢。”
“我想是的，”他说，声音依旧很大。“别人还说过你别的什么坏话吗？”
克兰克有点目瞪口呆，他的目光吃惊地来回在我俩之间扫射。
“有啊，”我说。“我妈妈有时候会说我。学校的人也会。还有你读的那篇文章可恶的作者也会。”
“你想玩吗？我还有一个手柄，这个游戏最多可以四个人玩。”
我扬起眉角开玩笑说。“这么血腥的场面我可不敢玩。”
他没听出我语气中玩笑的成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把游戏设置成没有血腥场面的。”
“不……不必了。直接玩吧。克兰克？一起玩呀？”
我抬头看他时吓了我一跳。克兰克的表情是……生气？他眯着眼睛，鼻孔略微张开。他等了一会儿才回道，“当然，”但语气有些含糊其辞，缺乏热情。他和我们一起坐到沙发上，然后肖恩把手柄递给了他。
克兰克坐在我旁边，眉头紧锁，看起来全身僵硬。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这么生气。尽管有一点点怪，但肖恩还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孩。但你知道吗？怪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于是，我们就开始玩了起来。或者说，是他们两兄弟玩了起来。我从没玩过这样的游戏。首要问题就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用手柄。手柄上面到处都是奇怪的按键，大约有35个之多，而且也没标明是干什么的。游戏节奏非常快，充斥着血腥，而我在不停地死掉，被逗得开心大笑。然后死的次数就更多了。不久，我们三个就都笑得前仰后合，当然基本都是在笑我，不过说实在的，这是很久以来我最快乐的时候了。
大约快到凌晨三点钟了，我打着哈欠说，“我真的得回去了。”
肖恩插嘴说道，“我能告诉你件事吗？根据国家高速公路安全中心的数据，每年有超过一千五百人死于开车时打瞌睡。这是每年驾车时因打瞌睡而发生的十万起事故中的一部分，另外还有四万人受伤。17小时不睡觉对协调性的影响同血液里酒精浓度达到1%是一样的。”
我眨着眼。“我还真不知道这个。”
他说话时目光好像越过了我的肩膀看向了别处。“但是大多数事故司机都是男性。所以你的概率还不算高。”
克兰克咳了下。“要不你今晚就睡在这吧？家里还有毯子和其他的东西，你可以睡在沙发上。”
“我也不知道，”我说。
“你今晚已经出过一次车祸了。”
哦，对啊。我差点都忘记了。我感到脸颊发烫。
“说真的，茱莉娅。在这儿很安全。你看起来困得要晕倒了，我可不想你出什么事。”
我咽了下口水。能出什么事？
“好吧。谢谢啦。”
“肖恩，”克兰克说。“帮我个忙？你能从楼上找一些枕头、床单和毯子吗？给茱莉娅。”
肖恩的眼神似乎在回避着我们俩。
“好的，”他说后就离开了。不久，我就听到他上楼时重重的脚步声。
克兰克转向我，他说话的语气让我紧张得喘不上气来了。他的语气冰冷而十分生气。“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让我吃惊地张开嘴巴。“你在说什么呢？”
他皱着脸。“肖恩在学校被同学欺负得已经够多了。更不用说妈妈还离开了我们。”
究竟怎么了？他还讲不讲理了。我摇着头说，“我不明白。我到底做什么了？”
“你做什么了？你能想象到学校那些残忍的孩子们是怎么欺负我弟弟的吗？”
就那么一瞬间，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辛迪·布兰查德的印象。有一天我忘记了锁健身房里自己的柜子，她趁我去操场时偷偷把我的胸罩拿走并浸在了马桶里。我抱着书回教室的路上，“婊子，婊子，婊子，婊子，”的窃窃私语声回荡在过道的两边。当我打开柜子时发现里面塞满了印着令人作呕图案的反堕胎小册子和传单。用妈妈的话说就是，“我不是要把女儿养成一个婊子的。”
我都不知道自己也已经怒气冲冲了。
“我能想象到的要比你认为的多得多。”
他眉头紧锁嘴唇下撇，说道：“嘿。对不起，我不该邀请你进来的。我必须保护弟弟。而你只不过待一天两天的就会拍屁股走人。我不想让他由于突然有人把他当正常人看待而充满希望，然后却又要体会希望破灭的痛苦。”
我说话时声音颤抖，“你是说我不应该对他那么好？”
“我是想让你别搭理他。”
我感觉到被冒犯。不。是受伤。克兰克甚至都不了解我，他一点都不了解我。他怎敢如此评判我？“我不认为那是个问题。”
克兰克瞪着我。他在颤抖。我也一样。当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时，我俩同时闭了嘴。肖恩还没走下楼梯就开始讲起话来。
由于太生气了，我错过了肖恩开始说的话，过了一会儿，我才搞清楚，原来他是在谈论，是关于游戏续集和那个设计游戏的团队的事。我可没想到他会突然跟我们说这个，克兰克也显得措手不及。我点着头假装听着，因为我不想打断他。我整理着床单和毯子，没和克兰克再说一句话。当肖恩说完，我说，“谢谢你给我找床单和毯子。”
“不客气，”他说。他的语调太过正式而缺乏起伏，更不用说他的语气了，真的太难让人适应了。即使是我也适应不了。
“走吧，肖恩，”克兰克说。他和肖恩上楼去了，于是我躺在沙发上，伸手把桌子上的台灯关掉。我闭上眼睛，感到疲惫不堪，但这陌生的沙发和我翻腾的思绪却窜通一起和我作对。
克兰克说的“你待上一两天就会拍屁股走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天哪？他凭什么可以这样说我？除了为撞坏他的车道歉，载他回家，对他弟弟很友好以外。倘若根据克兰克的行为来判断，他弟弟显然很需要关爱。我知道他想要保护他，但这样做确实太过分了，我真想直接一拳打到克兰克的脸上。
当我终于有些睡意时，思绪却又很不情愿地转到了妈妈身上。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就好像我根本没法克制一样。记得自从我还是个小孩子时，这样的事情就发生过好多次。淑女不应该这样，茱莉娅。你可不是我期待的样子，茱莉娅。
我入睡前最后的想法就是：去死吧，妈妈。
快去穿上衣服（克兰克）
我上楼时内心深处思绪翻滚无法平静。茱莉娅对她的所作所为是怎么想的？出于礼貌是一回事。但她对待我弟弟的方式，像是在对他做出承诺，承诺要和他做朋友。肖恩的生活不需要这种转瞬即逝的友谊。而且我在学校见过太多她这种女孩了。总是彬彬有礼，一副有教养的乖乖女模样，也十分受欢迎，但却总是背地里中伤别人。
我不会信任她不会伤到弟弟。一到早上我就会叫她离开这儿。我们处理完撞车的事就拉倒。
不知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多久，我终于带着这恼人的思绪入睡了。
我先是被响亮的重击声所惊醒，然后又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
我一骨碌坐起身来，思绪一团乱麻，但接着又是一声尖叫，伴着又一声巨响，我听到楼下传来男人的咒骂声。
我想都没想就一口气冲下楼梯，差点在黑暗中失足摔倒。在楼下，我啪的一下打开灯，眼前的一幕让我吃惊地瞪大双眼。我气喘吁吁，只好扶着门框稳住自己。由于过度震惊加上肾上腺素的作用，我的心狂跳不已。紧接着，肖恩一头撞到了我身上。他肯定也是听见尖叫声跑下来的。
在离沙发一米远的地板上，爸爸双腿呈八字张开，脸上满是惊愕。他仍然身穿制服，一只脱了半截的靴子，枪袋和警棍还悬挂在身体的一侧。茱莉娅裹着毯子在沙发上坐了起来，一脸惊恐。她面颊发红，头发凌乱，毯子的折痕间漏出她一条修长健美的腿。她的脚很小，脚踝纤细，小腿匀称结实曲线优美，我的目光忍不住顺着她的脚踝一直往上看。
在我身后，肖恩激烈地摇动着身子，双手也不停地拍动。他只有在极度焦虑或受惊吓的情况下才会这样。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想让他平静下来，他却撤步后退，拒绝了我的触摸。
“啊，我的天啊，”爸爸大声说。“对不起，姑娘，我没想到沙发上有人。”
茱莉娅张开嘴貌似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
“你没事吧？”爸爸问道。“真的，我真没想吓到你。这么黑我看都没看就坐上去了。”
她点着头，面色通红，大口喘着气，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样子是被惊吓到了。“我没事。就是被吓了一跳。”
爸爸哧哧地笑起来，然后俯身用双手掌从地板上撑起身子。“我想也是！你叫的好像被袭击了一样。”
茱莉娅咽着口水。“我本来也这么以为呢。”
“好啦，吓了我一跳，”爸爸一边回应着一边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弯腰捡起枪袋，仔细地把它挎在肩上。“对不起。有时我值晚班回家后会看一会儿电视才睡觉。我是杰克·威尔逊……是肖恩和杜格尔的父亲。”
她看起来有些疑惑——因为她并不知道我出生时的名字。
“我是茱莉娅·汤普森。”她稍微活动了下身子，而我的目光根本无法从她的腿上移开，毫不掩饰地一直向上看到她的大腿。
“很高兴认识你，茱莉娅，”爸爸微笑着说。茱莉娅的眼神扫向我，灯光下她的身上泛着深红色的光，她扯过毯子把露着的腿盖住。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只穿了条内裤。
靠。
“噢，天啊，快去穿上衣服！”爸爸冲我叫着。
我咳了下。“马上就好，”然后大步跑向楼梯口。
“不必了！”爸爸叫着。“所有人都回去睡觉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我确信不会就这么完事了。老爸肯定有很多事要问我了，这毫无疑问。已经五年了，我从来没往家里带过女孩了。先不管茱莉娅是怎么想的——我这是在想什么呢？我不随便带女孩回家是因为我把这件事看得很重。我可以带回家的女孩是那种明天还会来的人，是我有足够的理由介绍给家人认识的人。肖恩的生活不需要那些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人。正如我以前说的那样，我不和女孩子正儿八经谈恋爱。我生活里的麻烦事已经够多的了。
所以现在棘手的是：我干吗要请她到家里来？为什么不在她载我回来后就直接交换手机号码，早上再解决车的事呢？说到她，为什么在华盛顿的那晚我没上她？她就像一个包裹着蓝绿色彩带的精美生日礼物一样呈现在我面前，拆开这礼物不是更好吗？
我可不是那种会错过送上门的女孩子的人。
我再次渐渐入睡时，觉得她是真心喜欢我。如果这段感情再往下发展的话，很明显这肯定不会是一夜之情那么简单。或许更糟，如果她真的是想要一夜之情的话——一夜的干柴烈火后就结束的话——也许我会感到自己……受伤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过去几年来我约过的女孩们会怎么想。但我也不太想去认真地琢磨，也许答案并不是我想要的。她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正像我跟赛琳娜说的那样，我从来都是以真面目示人。我从来都是很明确的表明我只要一夜之情。我从来没假装过想要长期的恋爱关系，因为不管怎样，那样做只会意味着痛苦，哪个傻瓜会想要那样？
我从没想过要跟谁谈恋爱。但最近，一夜之情，跟陌生女孩子们鬼混——这总让我感觉缺了些什么。不久前，我开始觉得尽管身边总是有人围绕着，我却感到好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