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断裂噼啪作响,杂草索索,脱水干枯的叶片化成粉末,堆积成山似成稀泥的烂叶都向下压了几分。
不断地有人朝向这边赶来,脚步迅捷,动作轻快。
有人于山石上,清泉旁,密林间,黑暗中信步着,挥着剑,挽着弓,无声无息间已亲手结束了十二人的性命,仿佛他才该是个猎人,而那些只不过是妄想吃猎人肉的野猪。
算上林信厅、罗士宝以及众扈从击杀的刺客,对方此时绝不会超过二十人,算上离此处的远近,赶来的速度差距,穆子怀立于此地,第一次向着北方发起了挑衅。
十二支箭摆的并没有什么艺术感,就那样一高一低的插在地上,好似寻常农家小院里的篱笆。
穆子怀站在篱笆之后,手持大弓,气息平稳,且听风吟。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一个人大大咧咧钻了进来。
“什么鬼鸟,瞎鸡儿叫唤……“
穆子怀下意识抬弓,不过并未射出,因为那句粗话着实挺有辨识度。
罗士宝听着这边的动静,先是警惕,而后借着淡淡的月光和逐渐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还是辨认出了那道消瘦的身影,骤然一乐:“穆小子?”
穆子怀轻轻“嗯”了一声,放下长弓。
罗士宝手里紧握一支带血的羽箭,有些兴奋地跑上来,嚷着:“你这小子,我又不是打不过他,你这一箭把他撂倒了我还打个屁啊!”语言中已完全没有之前的排挤,还将那支血箭交还穆子怀。
少年接过后将箭往地上一插,与那十二支一般随手,都在一瞬间能抓取到的位置,而后出声道:“这里很危险,罗大哥还是先走吧。”
罗士宝一听便有些不乐意了,往着少年这边靠了靠,却被插在地上的羽箭碍住了脚,撇撇嘴便一屁股坐在了羽箭的旁边,不满问道:“我老罗看上去像个怕死之人?”
穆子怀沉默不言,没有再做驱赶。
二人一站一坐,罗士宝盘坐于地恢复体力,不解问道:“你搁这儿能逮到他们?”
穆子怀微微颔首,不过在黑暗中罗士宝也看不见那么细微的动作,所以只当穆子怀没有理他,于是又问道:“老爷呢?”
“他很安全。”穆子怀出声答道。
罗士宝“哦”了一声,叹了一声,又顿了顿:“死了很多兄弟吧。”
穆子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终究是沉重的,除了自己没人知道穆子怀在黑暗中藏了多久,就为了保证能必杀那个五品刺客,选择了漠视两个扈从的生死,直到最后才出手救下了林信厅。
他有能力在五个刺客的围攻下救下那三人,但那五人尤其是那位五品刺客定然能够脱身,去到别的地方增援的话,死的又何止那两人?
见穆子怀默不作声,罗士宝便继续道:“我老罗没想过,这年头的山贼会有这么强,随便一个都能与我打上几十回合,若是给那些弟兄们遇见了,只怕很难脱身……”
“不过我们身为扈从,就该如此,老爷遇到危险了,我们去赴死,老爷安全了,我们死的就不冤枉。”
罗士宝大髯抖了抖,挠了挠乱糟糟且被血宁成一块一块的头发,有些难以启齿道:“你救了我……算我欠你的,若是活着回了幽州,我请你喝酒。”
穆子怀心头微动,但依然不作声,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但是心里多少对这个大髯汉子有些改观,若不是那日院中无意辱他,二人间的关系也不会发展到先前那般,以后若有机会,再好好给他解释一下吧。
“身上可带了铜钱?”穆子怀突然问道。
罗士宝微微一愣,从那有些忧伤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扔给穆子怀,“就这么些酒钱了,要记得还。”
穆子怀没有解释要这钱做什么,罗士宝也没有去问,默默的调息着。
天上的月又高远了一些,夜已经真正的深了,停止活动后的寒意渐起,笼罩着或立或坐的二人,不过二人也都没有多余的动作,调息之余尽量都保持着安静,像是等待什么似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已近耳畔。
穆子怀伸手,在地上随手一抓便有一支箭握在了他的手中,罗士宝身躯绷紧,屏住了呼吸。
有树枝下坠了几分,就像盛夏中一只疲倦的鸟儿栖在了枝头,但如今不是盛夏,也没有疲倦的鸟儿。
于是穆子怀松开了弓弦。
咻——
破风声在静谧的晚格外刺耳,一声闷哼,枝头摇了摇,便有一人摔在了地上,抽动了几下便也没了声息。
在这个五感基本只剩四感的密林中声音便成了最主要的辩位方法,这几道惊心之声传出,那些零碎的声音戛然而止,直到好几息后才继续传来。
既然已有同伴倒地,那么他们所要寻得之人肯定也就在那附近,所以他们的动作变得小心了起来。
在帮助林信厅脱险时终究是有一条漏网之鱼,此时听见这一声破风声想必也判断出他们的目标换成了谁,那么刺客们的小心也不无道理。
黑暗中的听声一箭命中,穆子怀没有丝毫得意,挥手再从面前抓来一支箭,向着黑暗中瞄着那些不可视之人。
十一支箭围成的一道篱笆隔开了两队人,一队在等待,一队在找寻。
月下紧张的气息就像春天的柳絮一般,随着风吹到了每个人的身上,瘙痒难忍。
有枯草陷下,又弹起。
于是又有一箭而出,那刺耳惊心的声音再度响起,于是枯草被压平,再无反弹的可能。
声音再度停止,密林重归静谧,无人敢做下一个倒地之人,尽管他们所需要杀的人已在不足百尺处。
一时间场景倒有些滑稽,十余个混迹南北有着赫赫名声之人却仿佛稚童一般玩起了木头人,保持着上一秒的动作而不敢进行下一秒。
穆子怀无声的笑了笑,手在面前一抹,弓弦上便再多了一支箭,循着记忆,将箭锋偏转,指向一棵成年人大腿粗细的枯树。
咻——
啪——
树干上只剩颤巍巍的白羽,箭身留在树身之内,而箭头则没入了血肉之中,那人痛嚎一声,捂住侧腰的皮肉,通过那层皮肉能清楚的感觉到里面的尖锐之物,想要取下只有在树后拔出羽箭或者他向前走上那么几步……问题是他敢走吗?离开了枯树的保护,谁敢保证那黑暗中的利箭会扎在何处?
还不等他做出决策,又有一道破风声起,这一次利箭精准的扎在了他的后心,就连叫痛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十余名刺客无不胆寒,往前的脚步不自觉的向后挪了挪,又有谁敢真正的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