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漆黑的环境中是看不见什么的,只听见那愤怒跳脚的老人突然失去了声音,领队林信厅也没有任何表示,失去了两位上级的约束,再加上沈烨对着穆子怀的两声怒骂更是激起了那些本就惶恐、迷茫、不知所措的扈从愤怒的情绪,于是只能将这愤怒的情绪转化成语言上的力量,骂骂咧咧了起来。
而在沈烨与林信厅身侧的穆子怀却是真实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在那记手刀砍下去时他便已经明白了这平时虎得很的汉子能在关键时刻看清分清,与林信厅一瞬间的眼神交换让他对这个于他并不友善的林信厅有了那么几分敬佩。
少有的果敢。
林信厅并未阻止那些骂声,黑暗遮蔽了他微红的双眼,同样也遮蔽了他望向那道漆黑身影的凶狠眼神,扶着沈烨轻声道:“这是你我欠他们的。”
穆子怀从林信厅手中接过沈烨,冷声道:“若是觉得自责,便多杀几个,说不定能让他们少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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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子怀将他所想到的办法告诉了林信厅,虽然毫无意外的再次被质疑,但也只是口头上的,做起事来还是十分麻利。
虽然十分不忍自己这些新老部下就这样赴死,但若是不想那个与他当了十余载主仆的老人死在这片密林之中,绝无他法。所以当林信厅望向那些黑漆漆的影子时,眼角还是抽动了一下,抽出挎在腰间的长刀,在树影下并不晃人,将长刀插在地上。
接下来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长篇演讲,也没有奋勇当先的自荐,林信厅清了清嗓子,笑着对着众扈从说:“咱不听那小子瞎说话,什么叫逃?”
“老爷今晚不管事,你们……放开杀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静,穆子怀微微侧目。
谁还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尽管听起来没有那么憋屈。
道上的从来只看出手,一拳一剑都能看出到底水平如何,第一人死时还可以用夜黑看不见出手来为自己打气,那第二次呢?
那曾与齐吞麚发生口角的扈从在罗士宝的眼皮子底下被一击毙命,罗士宝与穆子怀接连出手都未曾留下那刺客的性命。
这样的对手又怎么能是他们这群七八品的武夫能够应付的?
然而身为扈从,兼任护卫,又怎可在主子面前显露出贪生怕死的那一面,林信厅如此说话已是保住了他们身为扈从的颜面,又怎好强求。
于是六节车厢都被留在了这山林中,二十余人或是骑马,或是迈步狂奔,四散而开。
沙尘漫天,杂草索索,枯树树枝在奔行的武夫面前断裂,露出参差不齐的断层来。
还未行出多远便又听见一声惨叫,挣扎了数息,彻底失去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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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叁手握大斧,站在山林间听着四面八方悉悉索索的声音,额角青筋鼓动。
他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了,在那群自称雁行堂的人面前,本与那如铁塔般的汉子正战的酣畅,却被那带着无尽枯叶的一剑惊退,以至于七个兄弟死了三个,还有一个生死不明。
这笔账他退至北边的寨子里时就想去算,但是那群人却连带着他们本想吞并的赵乾势力一同消失不见。
领了三十多个暗杀的好手,都是六品以上的高手,想要算账却无从算起,这让任参很是火大。
就在这时,北面来了人。
那人一身黑衣,却自称雪飘,竟是那栋高楼中的六影侍之一。
这人来如影去如风,将北面交给他们的任务说完便消失不见。
再见时已是在天近全黑之时,官道之侧,告知他们那批人已转移到了山林之中,点出大概的位置便再度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影子,消失在了这片密林。
来到密林之中,安排手里那三十个人在四野埋伏巡察。
好不容易找到了大概的位置,又接连得手两次,虽然损失了一个兄弟,但也确定了他所需要解决的那个老人确在其中。
然后这批人,逃了。
他们不像水中的鱼群,砸一块石头进去纷纷向一处跑去,而是像溅在地上的向着周围散去的水花,毫无章法。
那个老人会在何处?
此时抬头望天,黑影不再出现,任参咬牙不语,在这般关键的时刻雪飘竟是不见踪影。
一匹马载着一个年轻扈从从他身侧窜过,任参大斧一挥,人落地,马嘶鸣。
“先追上骑马的,那老头儿是京中的官员,定然在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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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飘一身黑衣若鬼魂般落在了一处高大的树上,藏在黑布下的脸仅露出一双眼睛,扫视着下方的密林。
他目力极好,能凭借几乎不可视物的微光看到那群人的动作,看着他们四散开来,黑布下的嘴角微掀。
不过小聪明而已。
他在这片林中宛如一只轻快的鸟儿,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能找到那个老人所在何处,现在掩人耳目不过是自欺欺人,徒做挣扎罢了。
枯枝也好,带着点点绿意生机的陈枝也罢,都在他的身边一晃而过。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将往北方散的那群人看了个遍,并没有找到那个病恹恹的老头。
雪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身向着另外一边密林中去,那边还有两个骑马的和三个靠脚跑的。
突然有风来。
雪飘心头咯噔一下,如影般的步子下意识顿了一顿。
一道白影若刹那间出现在他的身前,一点寒芒从他顿住的脖子前划过!
那道白影错身的瞬间已经出现在了另一棵大树前,脚尖轻点于树梢之上,双手负后,一对凤眼微挑,在淡淡月光的衬托下宛若谪仙下凡。
“可惜了,若是你没刹住,当家的交给我的任务便完成了。”林云轻佻地笑着,负后的双手中把玩着一把轻巧的小刀。
雪飘双眼微眯,脖子间的寒意很自然的传递到了肩头,接着蔓延全身。
“你说,你这张脸藏在那黑布下做什么?是太丑了怕被人笑话吗?你看我,从不带面罩,带了别人都会为我可惜。”林云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在那枝头贱兮兮的笑着。
雪飘冷哼一声,声音辨不出性别,开口道:“既然你在此,那人想必也在……是在那群逃散的人中?”
“他已废了大半,我不出手他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林云负后之手停止把玩,握紧了刀柄,笑容收敛,语气微冷:“你还是吃点咸萝卜吧。”
雪飘不是很理解这和吃咸萝卜到底有什么关系,有些不解地望着那袭白衣。
林云皱了皱那对好看的眉毛,叹道:“和你聊天与和他聊天真是这世间最无趣的事。”
雪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向前走了半步,站立于尖端,枯枝下沉几寸。
“雨月楼,万里雪飘。”
林云凤眼微眯,与他一般走上前半步,树枝纹丝不动。
“墨染阁,雨打叶。”
“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