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的门被推开,又轻轻的被关上。
雯儿见小马蒙头大睡,便悄悄走到床边,慢慢揭开被子。
“咦?”
小马此刻并不在床上,只有一个枕头放在被子里。
“这么晚他会去哪里?”
她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索性躺在床上。
“我就不信你一晚上不回来!”
今夜无月,无月的夜晚多多少少有些寂寞。
小马却感觉不到这种寂寞。
他本就不是个容易寂寞的人。
今夜他也并未去喝酒,他喝的酒已够多。
他去了一家铁铺,找到了这家铁铺的老板。
老板四十来岁,说起话来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别人无法抗拒的笑容。
“是有人来买,不过买的不多,也就一百多枚。”铁铺老板道。
“他有没有买银漆?”小马问。
“我这里不卖银漆,那玩意儿我不喜欢,我这里卖的东西都是用的,不是看的,不过他问我打听过哪里有卖银漆的地方。”老板说道。
“卖银漆的地方在哪里?”
铁铺老板指了指对面的棺材铺,道:“那里不仅有银漆,还有金漆白漆黄漆黑漆,不过我倒是纳闷了,你们都买那玩意干啥,难道就图个好看?”
小马笑道:“当然是图个好看,不然那些裁缝店里为何不卖酒肉,而要卖布料呢?”
铁铺老板觉得有道理,便说道:“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多来我这里买点实用的东西,不要老是跑到棺材铺里买银漆,晦气!”
铁铺老板说话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的朝棺材铺翻起了白眼。
这家棺材铺就开在铁铺对面,或许他觉得这晦气的棺材铺已经影响了他的生意。
小马拿出一块碎银子,道:“那我就买几枚钢钉吧。”
铁铺老板立马眉开眼笑,道:“好好,天这么晚了,我再搭你几个。”
“搭”意思在陇南一带的方言里,有“送”的意思。
小马道:“老板,您的老家是不是在陇南一带?”
老板立马笑道:“不错,只是自从来了这边城,就再也不想回那里了。”
他已经拿出一张牛皮纸,将钉子仔细的包起来。
小马道:“有一次我去陇南,我一个朋友说我‘攒劲’,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却只是笑而不告诉我。”
铁铺老板笑道:“在我老家,攒劲是夸人的话,他大概是在夸你好,夸你厉害。”
小马接过包好的钉子,笑道:“老板能在这偌大的边城扎根生活,还拥有了自己的铁铺,将生意做的这么大,你也很攒劲!”
铁铺老板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好,你也攒劲,我也攒劲。”
小马道:“虽然我也不想去那棺材铺,但又不得不去,所以我还是去沾沾那晦气吧。”
铁铺老板道:“没事,您慢走,像您这么攒劲的人,晦气是不会找上你的,不过那个老不死的脾气有点怪,买东西的时候注意些,免得被他讹了钱财。”
小宝笑着点点头,出了铁铺的大门,迈进了棺材铺。
棺材铺里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漆味,六七副棺材摆在正中间,屋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小马看不到人,便只好看棺材。
在这些棺材里,有一副比较特别,不管是样子还是木料都比其他几副棺材高出好几个档次。
小马走到近处,看到上面的花纹也十分精致,这副棺材已经做好,从棺材的颜色来看,这副棺材已经很“老”了,似乎早在几年前就已造好。
其他几副棺材还是新的,用的木料也比较普通,其中最简陋的一副,已经刷上了黑漆。
这副棺材并未上盖,小马便想过去瞧瞧。
他走过去时,棺材里突然坐起一个人。
这个人既老又丑,已瘦成一把骨头。
“买棺材?”
他的声音嘶哑而难听,好在小马见过比他更丑的人,也听过比这更难听的声音。
小马问:“你为何躺在棺材里?”
老人没好气的说:“我不躺在棺材里,你让我睡地上还是睡梁上?”
小马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几副棺材已经占了大半的地儿,其余的地方不是摆着酒就是摆着一些做棺材的工具,已没有地方安置一张床。
小马道:“棺材是死人睡的,活人就算是睡在地上也不愿意睡在棺材里的。”
老人从棺材里爬出来,说道:“人迟早都会死的,早死晚死都得进棺材,我只是先试一下自己的棺材睡着舒不舒服。”
小马问:“你睡的是给自己造的棺材?”
老人道:“难道还是给你睡的?”
小马不禁感到好笑,正常人应该都希望自己的棺材好一点,老人却选了最不好的一副。
过了会儿老人又道:“看你一脸短命样,我给你打个折,卖你一副好棺材。”
小马笑了笑,指着那副最好的棺材说道:“如果我死了,你就用这副棺材装我吧,你要多少钱我都出。”
老人摇摇头,道:“你就是给我一屋子的珠宝,那副棺材我也不能卖给你。”
“这是为何?”
老人走过去眼中放光的说道:“这么好的棺材,当然只有赵誉才配睡在里面。”
“赵誉是谁?”
老人脸一黑,说道:“你连赵誉都不知道,还来我这里买棺材?你快走,死的时候我也只能你送张席。”
他用力推小马,却发现小马的脚像粘在了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老人推不动,便问:“你有没有长耳朵?”
小马笑着点点头。
老人又问:“那你听不听的懂人话?”
小马笑着说:“我听的懂,但我还是不知道赵誉是谁。”
“赵誉就是赵府的主人,也是这边城的主人。”
“你说的是不是赵老太爷?”
“什么赵老太爷,我还长他四岁哩,我都没叫老太爷,他凭什么叫老太爷?”
小马是第一次听见赵老太爷的真名,也是第一次听见对赵老太爷这么不屑的人。
小马道:“你不喜欢他?”
“他是个又老又懒的男人,我是个比他还老还懒的男人,我又没病,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喜欢一个比他还懒的男人?”
“既然你讨厌他,为何要做这么一副上好的棺材给他?”
老人似乎被人戳到了痛处,过了很久他才说道:“因为那小子救过我的命,所以即使我讨厌他讨厌的要死,也不能欠他的恩情。”
小马问:“这副棺材似乎已经很久之前就做好了。”
“二十年前就做好了,只是这小子命硬的很,到现在还不死。”老人沉默了一下,然后又笑道:“不过他总会死的,他死了就可以风风光光的躺在我为他做好的棺材里,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他笑的时候,脸上就像裂开皮的古树,小马不了解他们的恩怨,却了解老人的心情。
在江湖里,恩和仇一样,都是要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