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的大雪将大地盖了个严严实实，陈东挣扎着从地窝子里爬出来。把已经冻得发紫的双手来回搓搓，揣进袖筒里。
“老天冻死寒门儿啊！赶紧生点火吧！”东子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毕竟这年月谁家都不富裕，自己能挣口吃的就尽量自己挣口吧！老麻烦乡里乡亲的不好。
陈东住在望柳屯的东面，挨着小庙自己搭了个地窝子。外面是乡亲们帮着盖的一个小茅草屋。
“王大爷，今儿还有货要送吗？”
东子站在屯南头老王头的豆腐作坊门外，临来时找的草绳系在腰间。这样多少能暖和一点，也尽量让自己精神些。身上的棉袄没多少棉花了，棉袄快盖不住腰了。这件棉袄是王大娘前年帮着做的。
“啊？东子，快进来。还有三家要送，正做着呢，稍微在灶头上暖和暖和就好了！你大娘刚才还念叨你呢！”王大爷把东子拉近屋里。
“快坐到灶头跟前烤烤火，灶头上有你大娘给你留的窝窝头，我再给你舀碗豆浆。吃点东西暖和暖和身子”！
“大爷，我……”东子眼里含着泪花。是啊！王大爷一家也不容易。听说王大爷的儿子儿媳在外面出事去了，只给大爷大娘留下一个小姑娘。他们年纪也不小了，常年的劳累和生活的不幸压在二老的身上。
“来，快喝！豆浆要乘热喝!把窝窝头泡在豆浆里吃。这儿还有酸菜就着吃，吃得吃得饱饱得！”不大的窝棚里面蒸汽弥漫，王大爷在豆腐锅前忙碌着。
“这年月谁都不容易，咱们贫苦人家再不相互帮衬点，那日子不是更难了吗？听大爷的，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快吃！等下帮大爷把这几锅豆腐做出来”。
“哎！大爷你看现在能起锅了不？”陈东忙把手里的窝窝头吞到嘴里，挽起袖子准备帮着起锅！
“不急，你先把窝窝头和豆浆吃完！豆腐要再老一点，这过年豆腐吃的时间长，嫩了放不住！你把锅底的火压小点，让豆花再翻一下。我再给你盛碗豆花，小伙子要能吃，能吃力不亏！”大爷又给东子添了碗豆腐花。
“大爷，我…我……”东子两口把豆腐花灌进嘴里。
“大爷，咱们起锅吧！我东子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我爹妈过世后我是靠屯里面大爷大娘们善心养大的！您老有什么事就让妮子来喊我，如果我东子有个推三阻四我就不是爹生娘养的！”陈东手脚麻利地帮大爷开始起豆腐锅。
“大爷，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我想把我娘的坟搬来和我爹埋到一起，山西老家我是回不去了。可我不太懂搬坟规矩，大爷您老给我讲讲！”东子忽然想起已经过世的父母，向王大爷请教道。
陈东的父亲陈炳唐老家是山西太原，早年留学日本学习医学。后来又到美国学习机械制造。陈炳唐用现在的眼光看，有点愤青思想。觉得只有发展实业才能救中国。可是当他回国后，现实给了他结实的一棒。没有几个愿意拿大把的银子投到发展实业的里面去，整个浮动的社会和动荡的时局让陈炳唐看不到希望。
只好通过朋友进入当时德国人开的教会医院，在那里结识了学习护理的季彩云。
陈炳唐季彩云夫妇在1920年，准备到奉天实现抱负。听说关外张军阀热心发展实业，建立中国人自己的重工业。陈炳唐觉得自己肯定能尽一分力，所以辞别上海的亲朋好友踏上东北的路。谁知道刚到关外就让当地的胡子盯上了，陈炳唐为了自己几箱子书不被胡子破坏，舍弃了全部身家。一家三口只能向奉天一路乞讨，两夫妇连日饥劳患病前后在这块陌生的地方扔下年幼的陈东双双离世。陈炳唐临终前只能把年幼的陈东托付给了望柳屯的相亲们。
陈东就这样流落到这望柳屯了。也亏得父老乡亲们心善，再苦再难也从自家嘴里剩下一口养大了陈东。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爹娘过世快三年了吧！给你娘搬坟的事，我改天给你张大爷说说。来，稳着点！这次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倔了，让屯子里帮你落个户，开点地。咱爷俩把这板豆腐抬出去冻上！”王大爷把门帘挑起来，招呼陈东和他一起抬压好的豆腐。
“我一直没问，你爹在世的时候带没带你回你们山西老家？你老家还有什么人？”王大爷见陈东提到过世的父母，就随口问道。
“大爷，我没去过老家，只是听说老家还有一个姑姑在世。别的都死的死，散的散没人了！我爹娘过世整整三年了。我来屯子里那年刚十岁，今年都十三了。”陈东无奈地说道。
“哎，也是！不然你爹不会把你带着跑关东这块来。回头我们几个老东西商量商量，给你在咱们望柳屯落个户，再开点荒地。大小也是个爷们了，乡亲们帮衬着就能过下去。这日子就怕你不动弹，我们小东子也是个勤快娃。这几年你跟着咱们屯这些男女老少也学了不少了。慢慢地立个家业就能活下去!”王大爷边干活边唠叨地给东子规划着未来。
“谢谢大爷，我…我…，我正寻思着不知道怎么张嘴呢。我山西老家那边也不知道在哪儿。再说我爹娘把自个命丢到这儿了，我就把这儿当家了。至少逢年过节他们坟头上不至于太荒凉了！”陈东给王大爷打下手，慢慢地将自己寻思的想法说给王大爷，想让王大爷给他拿个主意。
不知道怎么地，陈东这样一席话勾起了王大爷的伤心事。王大爷站在豆腐锅前好半晌没言语，愣愣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大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如果那里我做的不对说的不对，您老把我当成您自己的孩子，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可千万别生气啊！您老打骂我那是指教我，我父母走的早。没人指教肯定差了礼数！”东子见王大爷半晌不说话，手足无措地急忙说道。
“唉，不是怪你，是我老头子矫情了！我想起了你大叔两口子，就那样早早地走了。我老两口进忙着照顾小妮子，也没想着去把他们的尸骨搬回来，让小妮子将来有个念想。大爷不如你啊，娃！你父母的事过两天我们几个老不死的一起唠唠给你见话。”王大爷有些哽咽。陈东暗暗地将王大叔这事记在心里。
“妮子今天怎么没见，还在睡懒觉？”东子感觉王大爷有些伤心了，急忙没话找话地向王大爷打听小妮子的趣事。
“那个野丫头早早地被窝里磨人呢，你大娘答应给她做粘豆包。这会儿跟你大娘这屋里头调皮捣蛋呢，呵呵……”许是想起了调皮的孙女，王大爷也收起了悲伤满脸堆笑。
开心总是让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度过。陈东也把小妮子一起调皮的趣事拿来和王大爷一起聊着，小作坊里一阵欢声笑语。
“爷爷，爷爷！你和谁说话呢？是不是大懒蛋东哥哥呀！东哥哥最坏了，就知道告状。小妮最不喜欢他了！”小妮子还没出来，声音已经传出来了，王大爷和陈东又是一阵大笑。
“小尾巴，你慢点！别摔到了！今天我不去钓鱼，只帮大爷送豆腐。没什么好玩的！外面太冷了，你呆在家里给东哥哥看着豆腐别送错了。好不好？”陈东急忙去把小妮子抱起来说道。
“真的冷吗？我们可以生火呀！”小妮子小手抓着陈东的鼻子，扭头向门外看去，似乎对陈东的说的话并不认可。
“冷！真的很冷。刚才我鼻子都冻掉了，跑回来找爷爷给按上的。可疼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快把手放下来，我鼻子刚按上还没长好别再弄下来，再掉下来就装不上去了。”陈东哄着小妮子，一边急忙把鼻子从小妮子的手里解救出来。
“妮子，你怎么就看见你东哥哥，没看见爷爷啊!快来给爷爷锤锤背。”王大爷看到心肝宝贝开心地打趣。
“哥哥，快放我下来。我要给爷爷捶背了！”小妮子挣扎着要从陈东的怀抱里下来。
“好，东哥哥这就放你下来。可别乱跑啊！外面很冷，作坊里有豆腐可别撞到了！”陈东把小妮子放到地上，不放心的叮嘱道。
“知道了，真罗嗦！像个小老头！”小妮子转头吐着舌头向陈东做鬼脸。
“你这个小东西，你东哥哥是不放心你这个冒失野丫头！”王大娘从里屋出来抓住了小妮子，轻轻在小屁股上拍了两巴掌。
“东子，大娘这两天给你赶了一双棉鞋还有一双棉袜子。进来试一试。赶紧穿上！”王大娘抱起小妮子不让打扰王大爷和陈东干活。
“谢谢大娘，我…我……就不客气了！您二老有什么事就喊东子。您也别客气！”陈东抱着一块石头放到装好豆花木盘里。
“对！我们都别客气。我昨个儿见到你李大娘他们给你做的棉衣也快做好了。许是今天就能给你穿上！”王大娘随手将棉鞋和袜子放到木墩子上。
“哎！大娘你快和小妮子进屋去。这里我和大爷忙就可以了。我是靠咱们屯里相亲们养大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乡亲们的恩情呀！”陈东一边收拾豆腐作坊一边说道。
“瞎说个啥！乡里乡亲的哪个要你记恩情。咱们贫苦人家不都是你帮一把我帮一把的过日子。咱们只要将来不忘本，谁家有什么事都记得去张罗张罗就行了！”王大爷虎着脸对陈东说教。
“大爷！我记下了！我陈东不是忘恩负义不是好歹的人。大爷，您现在开始切豆腐。我腿脚快，我给大伙送吧！”陈东张罗着开始送豆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