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疤看着我手上的扳指说:“你这个是假的。”我笑了:“是真的,溥仪他们家祖传的,从宫里让人撵出来时候就带出来这一个,还有一个留在故宫,他那个在我这......”老疤也笑了,说:“你快歇了吧,你这套蒙别人行,蒙我就太跟我见外了,你忘了,当初你拿着假田黄四处晃人的时候,我还有幸给你当过托,当时就是这套说辞。”我仔细回想了下,好像真有这么个事,只好跟着他笑,“惭愧惭愧,我把这茬给忘了,不过你也够神的,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假的。”
老疤从脖子上掏出根红绳,蹭的油黑发亮,绳子上挂了个翠绿的翡翠扳指,乍一看和我的没两样,再仔细看就发现细微区别,可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只是感觉上大不一样,老疤得意洋洋地说:“不是我眼力好,而是这真的一直在我脖子上挂着,你这个怎么可能是真的?”
我想接过来看看,老疤不上我上手,只是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就塞回脖领子里,然后盯着我收起笑容,“说正事吧!”老疤说:“你知道谁是点我的空子?”我笑了下说:“没错,我知道。”老疤眼神像刀子一样,“是谁?”我拿起桌上的茶壶,老疤立刻接过去拿了个新杯子给我倒茶,“这个空子是谁?”我喝口茶看着他笑了,“隔墙有耳,你就不怕我说出来人跑了?”老疤点点头,坐下来想了下,大声冲楼下说:“老林,老林,你上来一趟。”老林很快就上来,看我们的眼神有点怯,四下里睃视,老疤说:“你带兄弟们出去吃点饭,我跟他在这里有点事谈,人多了不太方便。”老疤答应一声,临走看我一眼,意味深长,很快楼下就响起放下卷帘闸的声音。
老疤说:“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又喝了口茶笑了:“实话告诉你,我不知道谁是空子,但是我能帮你找出这个空子。”
老疤紧紧盯着我,并没有表现出愤怒,也没有表现出意外,只是看着我不说话,我说:“只要你相信我,我就能把这个空子找出来。”老疤说:“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说:“钱,当然是钱,你要走了,很多东西都带不走,比如说楼下满堂的黄花梨家俱,一时半伙没人要,我可以帮你处理,当然我要抽成,或者你直接给我笔钱也行。”老疤看着我说:“据我所知,你过去念过警校,后来犯了错误开出学籍,你才没当上警察,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我说:“那都是快二十年的事情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你都记得,你就没想想我帮过你们多少忙,你的反侦察经验有一半是我教的,要不你早就在新疆克勒玛依晒葡萄干了,还能跟我这喝茶聊天?”老疤端起茶壶又倒了两杯茶,拿起自己的抿了一口说:“我觉得你这个人非常不老实,让人不拖底,谁知道你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我一字一板地说:”现在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都是真话,就在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还观察了你手下这些人,我有很大的把握找出这个人,你也知道,我在这方面可是受过专业教育。”
老疤略带讥诮地说:“是啊,所以这些年我们跟你总是保持一段距离,就怕让你抓住什么把柄,谁知道你是哪头的。”
我说:“是呵,谁叫我这人死心眼,还傻乎乎的把你们当朋友,替你们背了多少黑锅,到头来连个好念想也没留下。”
老疤说:“那我倒没看出来,你还傻乎乎的?粘上毛比猴都精,这些年你拿假古董骗了多少人,净看那些人傻乎乎的让你涮着玩了。”
我说:“你就说干不干吧。”
老疤犹豫着说:“你怎么能保证你抓出来的人肯定就是空子,这些人最少得都跟了我五六年,我不能因为你一句话寒了兄弟们的心。”
我说:“这你放心,我是讲证据的,绝不会抓错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肯定让你的弟兄们心服口服。”
老疤不动声色地喝茶,仔细想了很久说:“你现在住哪?”我随口说出了前天晚上住的旅馆地址,老疤一愣,说:“你怎么跑那住去了?”我唉声叹气地说:“别提了,我他妈的倒霉透了,前几天一时兴起嫖了个娘们儿,连毛都没摸着就让警察给堵被窝里了,在号子里蹲了两宿罚了五千块钱,我把房租都交了罚款,不敢回去照房东的面。”老疤说:“哪个派出所抓的你?”我说出了派出所和民警的名字,老疤想了想说:“你怎么跑那玩去了,这两个人是夜市那片的,那里早就传开了,是警察蹲的点谁去了都没好。”我说:“我哪知道这事儿,你们也没人通知我,我也是自投罗网了才知道这里边有人都做好了扣,就等我这样的傻子掉进去。”老疤笑了,说:“你警校的同学就没见义勇为的出来保你,说句话就能少罚点。”我说:“市局的老卢把我从拘留所保出来的,我也是倒霉催的,在旅馆跟警察发生了摩擦,他们说我是袭警,咬死了不撒口,老卢也不想因为我得罪人,只好就这么着了。”
老疤说:“好了,我知道了,你说的这事我再好好想想。”
“还有。”他说:“你别再到这来找我了,有事我给你打电话,你先回去吧。”
我下了阁楼,老疤让我从侧门走,我下了楼梯出侧门发现挨我打的年轻人在院子里,和他站一起的还有老疤的姘头,那个吃冰棒的女人,他们极不友好地看着我,甚至可以说虎视眈眈,我从他们面前走过,出了门扬长而去。
我表面上神气十足,其实内心充满了失败,老疤的沉稳冷静让我感到非常意外。
我走到大街上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旅馆,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这两天我只能住在那里,司机路很熟,一路穿大街过小巷避开拥堵的路段,很快就到了那家旅馆。我下了车进了旅馆,服务台前还是昨天我离开时的那个服务员,看我进去一眼就认出了我,满脸荡起春风,我说:“那个房间给我留了吗?”服务员说:“特意给您留着呢,只是今天您要是入住还要再交房钱。”我说:“不会又让我多交一份吧?”服务员愣了下,说:“不好意思,因为这两天入住的客人非常多,我们为了给您留这个房间已经拒绝了好几拨客人,这个损失您多少要补给我们一点,要不老板那里说不过去。”我说:“好吧,这钱我给你们,不过要给我开正规发票,这三天的都要。”服务员又一愣,说:“您要发票回去报销?”我乜眼看着她说:“你管我干嘛用?给我开就得了,要正规发票,机打的,手写的不行。”服务员为难地说:“你要是不报销我可以给您开张手写的,机打发票我们要交税,小本生意......”我打断了服务员的话,继而坚决地说:“别废话,你的这点猫腻我还不知道?你又不是老板,大本小本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么给我机打发票,让你一分钱都捞不着,要么就按原价给我那个房间,我也不占你们便宜。”
服务员只好又给我开了那个房间,价钱却是原来的三分之二,我也没和她多计较,跟着胖服务员上楼,这次胖服务员对我的态度明显没有上次热情。走廊里还是那么喧闹嘈杂,空气中弥漫着楼道里潮湿腐败的气息和楼层厕所里便溺积留的骚味,男人光着膀子进进出出毫不避讳女人的目光,女人穿着轻薄的衣衫与男人摩肩擦踵毫不相让,相互间还动手动脚开着各种下流玩笑,此起彼伏的笑声不绝于耳。房间还是老样子,我走后只是换了床单被罩,简单扫了下地,脸盆里还有我走时存的积水,胖服务员给我打开房间就转身离去,临走时气哼哼地告诉我,“九点以后自己留门,要是反锁了没人给你开门。”说完她就拿着一串沉重的钥匙串叮里当啷地下楼梯。
我拿出手机看了下,剩下最后一格电,找出充电器插到电源插座上,听到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放下手机安心回到床上躺下,双手枕着头靠在被垛上盯着天花板反复想刚才老疤的态度。躺下没多久我觉得头有点晕,昏昏沉沉,脚也隐隐作痛,坐起来捧起脚扒下袜子看,伤口已经红肿溃烂,有股臭味隐隐飘过来,也不知是脚臭还是伤口臭,从水房打来热水坐床上泡脚,我知道伤口沾水会更加恶化,可我也没几天活头了,也就不在乎这些。泡好了脚拽过枕巾擦干,我又抽出几张纸巾坐在床上用力挤压伤口,一股黄脓顺着伤口流出来,脚心隐隐酸痛却又很舒服,直到挤出的全是血水才罢手。
现在我的脚又高高肿起。
我从口袋里翻出药瓶加大了药量吃下去,想趁着晕乎乎的药劲睡一觉,没想到刚合眼电话就响了,拿过电话看是老卢打来的,只好接通电话扯下充电线,老卢说:“喂,我们在你住的旅馆附近呢,你刚才去了市场,见到老疤人了吗?”我说:“见到了,是老疤。”老卢的呼吸立刻停了下,过了会儿就质问我,“你为什么不发抓捕信号?”我说:“他们有枪,枪口对着我脑门,几只眼睛盯着我,我哪有机会给你们发信号。”老卢严肃地说:“你真的看到他们手里有枪?”我没有犹豫,说:“有,看到了,真枪假枪我还是分得出来。”老卢说:“几把枪?”我说:“有一把在老疤手里,是手枪,还有一个油纸包他拿出来交给了别人,我怀疑那也是枪,可以确定的是一把,估计应该有两把或者两把以上。”
老卢说:“这下麻烦了,看来我真的要向上级汇报了,请求调拨警力。”
我说:“你先等等,别着急,我想办法下次见面的时候支开旁边的人,在屋子里趁他不注意制服他,你们听到我发出信号冲进来,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老卢说:“你有把握吗?”
我说:“只要能取得他的信任,我想还是有把握的,你放心吧。”
老卢说:“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我说:“没事,你放心,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老卢笑了,说:“今天你虽然装得很正常,可你不经意间还是露出马脚,你这几天吃了不少苦吧,还挺得住吗?”
我说:“没事,你放心吧,有你这句话句足够了。”
我放下电话又给老疤打了个电话,把手机夹在耳朵边歪着头点了支烟抽,电话拨出很长时间也没人接听,连着打了两遍都是没人接,我怀疑他是换了电话卡,或者是连手机都换了,这个电话有可能再也打不通了。窗外天刚刚暗下来,我看着眼窗外坐不住了,在床前来回踱了几趟坐在床沿,拿起扔在一边的脏袜子又套回脚上,穿上鞋跺了跺脚,虽然脚还是很疼但比来时轻快多了,出门把门锁按上虚掩着门走下楼梯。到了一楼是那个胖服务员顶班,我告诉她房间的门是我故意留的,里边没有值钱的东西,我晚点回来。胖服务员阴着脸给我一把钥匙让我晚上回来自己开门,这里人多手杂,不锁门转眼就丢东西。我出了旅店来到街上,街两边是杂乱无章、错综复杂的平房居民区,路也是土路,几百米外就是随着新建的住宅区修的柏油路,路与路相联却有条整齐的分割线。
路上人车川流不息,我瘸着一条腿随着人流走,两边随处可见附近小摊小贩,面前摆着水果蔬菜和肉禽蛋奶以及廉价的日杂用品,甚至还有个在路边地上搭了个帆布帐篷,一个妇女坐在帐篷里的折叠床喂奶,黝黑的眉眼一看就是外地人,帐篷外摆着一溜形态各异的观音,还有许多玉器小件。我在人流中流连路边摊上摆出的琳琅满目的小商品,走走停停,发觉对面和我同方向的人流中有张熟悉的馕似的圆脸,这张脸我印象深刻,就是那天夜里替我驱赶那群小流氓的那个男人。我不由的看了他一眼,他急忙低头避开我的目光,我继续向前走,走走停停,那个圆脸那人尽管不看我,可走停的速度和频率几乎和我一样。
他是在跟踪我,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老疤派来监视我的。我继续朝前走拐进两栋楼房之间的小路,附近的小区建设还没有完成,几个门可以随意出入没有人管,那个人远远地兜了一圈也进了小区,我顺着小路向前走进一家食杂店,他远远地跟过来站在一棵树下。我在食杂店里透过玻璃窗远远眺望,这时天已经黑了,附近的灯光映着他的脸,人影模糊,我抽着新买的烟想对策。
那棵树下走过一对情侣,另个人亲热地走过那个男人面前,那个男人的眼睛跟着女人紧绷的屁股情不自禁地移动,我迅速出了食杂店的门钻入路边的矮树墙,蹲在矮树墙后远远地瞧着那个男人,他很快把目光移回食杂店方向等着我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矮树墙里是新植的草坪,黑咕隆咚的踩上去悄无声息,顺着矮树墙向那棵树快步接近,我这么长时间没有从食杂店里出来,他可能觉得不太对劲,转头向四周望了望,丢掉手里的烟头踩灭向食杂店方向走去,走过我面前的时候,我忽然从矮树丛里窜出来,用手里的仿真手枪打火机顶到他身上低声说:“别动,动一下打死你。”他不怕,看看四周笑了:“这里这么多人,我不信你还敢开枪。”
他说的没错,小区里人很多,像个热闹的自由市场,散步的,遛狗的,锻炼身体的,谈情说爱的,还有卖各种小吃零食的,人来人往,热闹至极,而且已经有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我拉着他向旁边靠了靠,差点踩到摆满乳罩裤衩的地毯,坐在黑暗中的瘦小的小贩眼睛瞪得大大的就等我踩上去好让我全买下来。我们并肩向小区外走,我也收起了手里的打火机,他说:“我认识你,是老疤让我来的,我跟了你很久了。”我说:“我也认识你,早就认出来了,要不我也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他看着我的腿说:“你的腿没事了?那天你可把我的人打得不轻,钉子顺着大腿都扎漏了,现在还躺医院里呢。”
“还行,就是有点瘸,跑起来就好了。”我说:“老疤在哪?”
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努努嘴,我向前边望去,一个人站在人流中压低帽檐遮住双眼,可是从身形上我一眼就认是老疤,原来他一直在暗中跟着我,想想我就出了一身冷汗。老疤看我注意到他转身逆着人流走,我也随着他的方向和圆脸男人朝前走,他在路那边,我们在路这边,两边一前一后并行。“老疤带我们去哪?”我问圆脸男人,圆脸男人边走边说:“你跟着走就知道了。”我们很快离开了小区附近的街道,人群渐渐稀疏,老疤还是在前边不紧不慢地走,我向前走了几步说:“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我脚不方便,太远了可走不了。”圆脸男人说:“再走一段就有车了,我们开车来的,停在路边。”
我停下脚步回头望望,周围是废弃的荒草萋萋的农田,一望无际,附近居民区透出的灯光在远处连成一线,我们已经走出了很远。看到我停下来,老疤也停下来望着我,圆脸男人走过来说:“你看什么呢?”我说:“我觉得有人跟踪我们。”“哪儿呢哪儿呢?”圆脸男人瞪大眼睛在黑暗中寻找,我说:“我只是感觉,没看到人。”圆脸男人阴阳怪气地说:“你不是出现幻觉了吧,在这中荒郊野地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我也觉得身后有人老盯着我。”
我没理会他的揶揄,又看了一会,说:“也许你说的对,我真的是幻觉,不过还是小心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