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结束后，我要先回去，方晓刚说他也要回去可以顺便送我。小兰和老蒋留下来照看酒吧。第二次坐方晓刚的车，白色的高尔夫。
方晓刚说：“车还是二手的，买的时候就不贵。来自我律所的一个前辈，车子买了一年半，本来是送给妻子的，一年半之后妻子跟他离婚了。离婚的时候也很干脆，前辈的妻子只愿意带走自己的东西，车子虽说是送给她的，但是既然是前辈购买的，还是留给了前辈。离婚后前辈处理这辆车的时候，我把这辆车买下了。“
等红绿灯的当口，他打开了天窗，空气从头顶流过，继续说：“我无意买什么新车，够开就行了，而且巧的是，白色高尔夫是我念书时候的理想车型。既然可以用便宜的价格买下，因此这辆车不论从性价比，还是车型，都让我满意。“
“你前辈与他妻子，他们离婚前感情如何呢？“
“感情如何倒是不清楚，从前辈平时接打电话的语气来说，彼此应该是以礼相待的吧，至少我从没听前辈埋怨过他妻子，前辈的情绪也没有太多的波动，就算离婚的时候也是接受一切的态度。“
“世上还有这么没脾气的婚姻。“我感叹道。
方晓刚说：“你要找的人，还在找吗？“
“还在，但是越来越不知道怎么找了。“
“越来越不知道吗？“
“是啊，越来越不知道了。“或者说，我越来越不想找他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是怪。如果一个人离开就让他离开好了，再找回来又能怎么样呢，除非是出于利益关系，有什么事非要那个人回来出面解决才行。“方晓刚说。
“是啊，就让他离开好了，但是老板与魏赫并不是因为利益关系。“
“不是吗？“方晓刚凝视着前面的路。
“不是的。“我想要简单地跟方晓刚交代一下老板跟魏赫是怎么回事。“手帐本里有很多细节，我都想不起了，但是串成线索是这样的。魏赫那几个晚上经常来找老板，两人聊着聊着，老板就哭了。魏赫原本是老板的一个老朋友，得了重病，他每晚跟根老板交代后事，魏赫倒是很冷静，公司也好、家庭也好，除了老婆，全都托付给了我老板。老板不舍得他的这个朋友，也可能感慨世事，他的情绪一直不好。而魏赫想要安静地走，魏赫对老板说，活着的时候没那么自由，想在死之前体验绝对自由，自由这个词太哲学了，他觉得跟我老板没必要说太多，就对他说他要离开北京，在太湖边找了个地方准备死在这里，老板问他具体在哪里他也不说，他还说这件事谁都不能说，说不得。“
“既然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找呢？“
“老板说他们过去发生了很多事他都记着，那些记忆成了他的良心，他想起魏赫快死了，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就良心不安，所以如果能找到魏赫，老板就找到了他的良心。“
“那你还找他吗？“
“且找着。“
“找到他，你要回去？“
“我不想回去。“我如实地说。
我对过去很多事都没法过多地回忆，更何况让我回以前的地方。从北京来苏州是我的选择，老板说每个月少交几篇稿子，我便欣然答应了，如果找到人的话就回去。媒体这个行业还是在北京机会多一些，离开一段时间，就是日新月异，潮起潮落。
我看窗外车来车往，隔壁的路已经开始堵车，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我们这条道路上还不堵，正常行驶。
我以前见过魏赫，是个大胖子。人群里一眼就能辨认出他，暴发户的模样。最后一个月见到他的身影，他已经瘦得像个正常人了，我以为是谁呢，也无怪乎那些个晚上我没认出他来。
但是见到他眼神，就能认出他了。魏赫长了一对铜铃眼，他说他五十岁的时候自个儿在欧洲旅行，一句外语都不会，在意大利的大街上被两个年轻小伙子拦下，一个人拿把刀在他面前晃，一个人把手掌摊开伸在他面前晃，他就瞪圆了他的眼珠子，直到瞪出了铜铃的声音，两个欧洲人闻声见状，跟见到妖怪似的，仓皇地逃窜而去了。魏赫说中国人出了国，遇到紧急危险的时候，神神道道的很好使，主要是外国没那么多人信马克思，他们也没那么多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可惜我没有铜铃眼，就算有也瞪不出铜铃声。
方晓刚的眼神与他的大不一样，方晓刚是单眼皮，眼神里语焉不详。但是有一次他谈起他一个无理的客户的时候，他的单眼皮变成了内双的双眼皮，而且持续到了聊天结束。
我最后一次见到魏赫，他刚跑完步，穿着运动鞋，端了杯咖啡。他见到我在老板办公室，他对我说，他来见他的老朋友，他还说我，每晚都加班得太晚了，应该去找个男朋友，而不是调查老板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听到他这么说，我很不好意思，脸红了一下。魏赫又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如果加班让我快乐那就继续加班，如果加班不让我快乐，就应该不加班。老板说魏赫讲的对，人选择快乐无可厚非，但是我不加班会影响老板他赚钱，而赚钱让老板快乐。
魏赫离开北京这件事之所以保密，据说原因之一是为了躲避他的太太，老板说魏赫会说梦话，好几次他睡着后，一边推开着什么一边说“我不要，我不要”。
魏赫生病离京这件事他对家里人、公司里的人都没提，除了老板，因为他把很多事都托付给了老板。而老板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是为了让我帮他找魏赫。我又把这件事告诉方晓刚，是希望方晓刚帮我一起找魏赫，因此我让方晓刚不要对人轻易提及，虽然这件事在无关的人听来，是无关紧要的。
还有一件事要谈一谈，魏赫曾经说自己是魏无忌的后代，没错，就是战国四君子，信陵君魏无忌。我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对魏赫产生了一定的距离感。不过魏赫说，他们整条村都是魏无忌的后人，又消除了我对他一定的距离感。老板说魏赫要是信陵君，那他就是侯嬴，愿为知己者死。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加班，没多久我就来了苏州。那天过后，我也没再见过魏赫。我很害怕找到魏赫的原因，是因为我不想回去，而我不想回去的原因是我不想离开这里。
但是我的良心告诉我要帮老板找到他的良心。我打算下次见到老蒋，就问他魏赫的贝斯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