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李乡愚惊从床榻上醒来。
哎呀,贪睡误事!今天可不是劳动节假期的第二天。
而是李乡愚,或者说是许仙,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早晨。
草草用苦涩的青盐洗漱过后,喝了碗许姣容准备的热粥,根据前身的记忆,今日是要上学堂的。
在闹市上急驰狂奔的李乡愚,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穿街过巷,奔向学堂。一边避让着游街串巷的小商贩,一边用一双灵动的眼睛观察这鲜活的世界。
即使这是有仙有佛,有妖有鬼的大千世界,凡人们的生活也还是这样过啊。封建社会依然压抑了平民们的情感和需求,只不过高不可攀的统治阶级从帝皇将相变成了漫天神佛,劫道恶匪变成了占山为王的妖精。恶人和魑魅魍魉一样吃人不吐骨头,而维持秩序的当然不是俗世王朝的捕头、快手们,而是各仙人道派。
而且李乡愚也发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那就是许仙的身体远比想象的要强壮。不过也是,许仙在故事里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看起来弱,只是因为在剧情中打斗的,都是远胜凡人的修行者。要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书呆子,他是怎么从山上采药的呢?
跑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李乡愚不觉食指大动,见着鲜艳的糖葫芦砸吧砸吧嘴。这只是原身的自然反应吧,对于李乡愚来说,这个时代的任何美食都只是入得了眼罢了,细细品味就有千般不是;就像这糖葫芦,这个时代哪有物美价廉的白砂糖呢?用来裹着果子的糖衣,多半是有着许多杂质、甜味也不能达到顶峰的红糖——而且是劣质的红糖罢了。虽然对这个时代的市民来说,糖是一种奢侈的调味品,冰糖葫芦简直就是人间至味了,但李乡愚,作为吃遍甜食的现代人,怎么会被诱惑呢?
不过顾念着五脏庙,李乡愚还是停了下来(真香)。
“大师傅,给我来一串大个儿的。”李乡愚擦拂了些汗水,有节奏的调整呼吸,后问道,“大师傅,这糖葫芦直多少银钱?”
长得极像笑弥勒的商贩乐呵的从草扎上取下一串最小的:“不多不多,五文钱。”
“五文钱!恁般贵?”李乡愚差点被吓了一跳。这五文钱已经可以买五个肉包子了!那种拳头大、肉馅几乎是实心的肉包子!
不要问李乡愚是怎么知道的。
舔了舔嘴角的油腻,李乡愚还是含泪把身上仅剩的十文钱的一半给了出去,然后到手了那串看起来颗颗饱满,颜色润泽的糖葫芦。
这个时代,糖就是比肉贵。这是由生产力决定的。
适当摄取糖分对人体还是必要的。李乡愚用非常站不住脚的理由欺骗自己——不过这糖葫芦确实让人食指大动啊。
瞧这娇羞欲滴的艳红,瞧这淋漓尽致的圆满,瞧这——
咦,怎么感觉有人在窥视我?
李乡愚回头看去。这一条路上也没有其他的行人,只有沿街挑着担卖着小物件的脚商,还有装神弄鬼的卦师,还有他跟脚边看起来只有八九岁模样的小女孩儿,没甚么人——啊?
盯,李乡愚和觊觎冰糖葫芦的眼神对上了。
然后李乡愚就有些头疼了。
要是一个灰常可爱的小女孩,扯着你的腿脚向你讨要糖葫芦,你是给不给呢?
李乡愚思索了一阵子,正确回答是,不给!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咱两不相干。李乡愚虽然是好人,却也明白自己所处的状况可还没有同情心泛滥的余裕——能满足自己的物质文化需要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乡愚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了,做什么事情都要先说服自己——虽然这样的行为并不客观,但绝不会违背本心。
“喂,那位俊后生。”那个扯着“算天算地算无常”的招牌的卦师看着李乡愚绝不留恋的离开,直急的连声吆喝。
“有什么事吗?”李乡愚回过头来,“如果是说我印堂发黑就免了,我可不信你这么远还看得清。”
“.......难道老道我会是那装神弄鬼之人吗?”
“难道会不是吗?”李乡愚刚想如此反问,却噎在那里。
是啊,这个世界可是真的有神佛妖鬼的存在。有很多游戏人间的神仙,就是扮做又癫又狂的老翁,捉弄为人不义、不仁、不信的凡人。
哪怕只是万一也好,仙缘也许就触手可得了呢?李乡愚脚步轻快的走到那位卦师的游摊前:“老神仙叫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看着去而复返的李乡愚,卦师扯着自己的白胡子,大声笑道:“老夫见你天庭饱满,有一卦想要赠你。不过,老夫平生算卦,必有所偿——”说完,眼神不经意间扫过李乡愚手中的糖葫芦。
“至于吗?”李乡愚一阵无语,这位“老神仙”看上去卖相是极好的,一头花白的头发在太阳下闪着熠熠的光芒,面皮上没有几丝衰老的皱纹,一双眼睛有着沧浊之后历经沧桑的感慨和通透;若不是在道左相逢,而是在仙山上遇见的话,李乡愚早就二话不说,五体投地地拜师了。可是,这样一个卦师,居然垂涎一串少年手中的糖葫芦?这也太破格了吧?
不过。对糖葫芦有着需求的,应该是他身旁的小女孩儿,或许是他的女徒弟?
她长的葱茏俊秀,皮肤雪白,头上顶着竹簪子织就的道髻,身穿一件合身的阴阳卦,道服盘坐在画满卦象的棉墩上,一双通明的眼睛看着李乡愚,就像一面平静的湖水一样。静坐在老卦师身旁的时候,二者简直就像不饮人间风露的神仙。
在李乡愚走到卦摊旁的时候,李乡愚就为这师徒俩的卖相点过赞,如果李乡愚真能遇见游戏人间的仙人,那仙人风骨大概也就如此吧?
少年心思不厚,挑着眉答道:“仙师,这糖葫芦虽然这值五文钱,但也是小子的一份心意,那仙师还请收下。”
“甚好甚好。有心则灵,有心则灵啊。”老卦师连连点头,让那女徒弟伸手接过糖葫芦:“要说老夫这一卦啊,可值十文钱,说来还是俊后生赚了呢。”
“十文钱?可是值十个大肉包的价格啊?——你还真敢要。”李乡愚名字中虽带着愚,脑子可机灵着呢,嘴角不自觉露出了讥讽的笑意。
“是测字,还是算卦?”老卦师问道。
“测字吧。”反正都是玄学,李乡愚选择自己能看得懂一些的。
“那好,俊后生,请~”老卦师安稳的坐在那里,小道童从一旁准备了朱砂磨进了墨里,然后扯出一小张白纸,连同着笔墨一同摆放到李乡愚身前,手脚很是熟练,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
想了想,李乡愚提笔写了个“愚”字。又犹豫了下,抬头问道,“可以改吗?”
“唔......改是可以改,但是,这样一来测字心不诚,测不准,又如何是好?”
“那不改了。”
“那也不成。既然已经动了心,这原本要测的字啊,也做不得数了。”老卦师老神在在地回答。
“那怎么办?改算卦?”李乡愚没好气道。
“不,得加钱。”
忍着一走了之的念头,李乡愚终于是克制了自己的怒火,把身上的最后五文钱都交了出来——不过,交到那个长相清秀的女道童手中,还是要比交到这老卦师手里,更让人心里舒服的。
收了钱,老卦师就松口说道:“好,俊后生,把你要测的字写下来。可不要再后悔了。”
想了下,李乡愚提笔写道:“仙”。
“我来求仙,问仙之一字有何解?”李乡愚问道。
“哈哈哈,俊后生心气果然非常人,这仙字啊,有大福缘。”老卦师顿了顿,说道,“小菇,这仙字,怎么拆?”
“人在山上。从人从山。呼堅切〖注〗屳xian,入山長生。”小女孩儿的声音就像清脆的水珠一样,又清冷又入耳。
“哈哈,说的不错。俊后生,且听老夫为你解释。”看到李乡愚眼里的疑惑不解,老卦师解道,“仙字可拆成山和人。人在山之上,山为土之行,人为气之灵。土气交合,可生水,可生火,命数长生,利在西方。”
看着依然像个傻子似的李乡愚,老卦师补充道,“意思就是,只要你到西方去做的事情,没有不顺利的。这字啊,就是这么解的。”
回想到自己昨日回老家的旅途方向,好像就是从东向西,综合这一日来自己经历了种种麻烦事儿,李乡愚感觉,自己被骗了。
“唉唉,小兄弟,别走啊——”看着李乡愚垂头丧气,兴致全无的站起身,真的要离开了,老卦师连连阻止,“小兄弟,难道是老夫测得不准?”
“测得准,你就是活神仙了。哪像现在,还要给自己封个劳什子‘算无遗卦胜天半子——郭半仙?’”李乡愚没好气的回答。
果然,卖相好的没真货,是真货也早被挖掘出来了。自己可不是气运之子,走路都能碰见机缘。
“好小子,竟敢小看老夫。”老卦师不由得须发贲张,“那让老夫给你露上两手。小菇,拿老夫酒葫芦来——”
“老神仙,戏法什么的咱就别变了。我还有事要忙,您哪,张罗下一只麻雀吧。”李乡愚连连摆手。
老卦师怒视李乡愚,李乡愚也没工夫和他怄气,越晚到达学堂,先生发现自己缺席的可能性越大。虽然先生是有点老糊涂了,但还是会点人回答问题的,只要没回到学堂,李乡愚就一直都惴惴不安的。
看到李乡愚怎样都不会停下脚步了,老卦师就像散了须冠的狮子一样耷拉在那里,开始打感情牌:“唉,小子你说的不错,我啊,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骗子。算无遗卦?胜天半子?都是我吹的。”
“不过,我和小菇俩小的小,老的老,不去骗,怎么在这艰难的世道生存呢?平日里凭着老道的几手把戏和一张嘴,还是能赚到两口饭吃,可是这钱塘县啊,真是老道的伤心地,老道几天都没有开张了,腰中的盘缠已经用尽了,行李啊,也被客栈扔出来了。俊后生,我是看你衣衫整洁,精神抖擞,非寻常人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动些恻隐,收留老道和这我可怜的徒儿呢?”
“放心,等老道开张了,肯定把借住的银钱如数敬上——你看可好?”
那神仙似的卦师几乎是在满地打滚了。
刚刚那股吹胡子瞪眼的气劲儿哪去了?李乡愚无奈的扶额。
“唉,我......我才不答应呢。你骗了我,还想赖上我,有这种好事儿?”李乡愚想都没想,直接回绝。
“噗嗤。”那一直冷冰冰的小道童不由得笑出声来,惹得老神仙脸上的尴尬笑容都要挂不住了。
“哎呀,钱塘县真是老夫的伤心地。诸事不顺啊。”
老卦师无可奈何的垂下头去,摆弄着他的几个卦象。
李乡愚跑向学堂的时候,跑得越慢,脑子里那串界不到的糖葫芦就越香甜,只好,只好鼓着一口气,冲冲冲!
到了学堂,先生早已在念着经典。糊涂的老夫子什么都没有发现,迟到了整整半个时辰的李乡愚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溜了进来,在课堂上无聊的听着迂腐的老儒讲着诗经。又臭又长的解说,枯燥乏味、缺乏情感的朗诵,让李乡愚好好体验了一把封建社会的“小呀小二郎”的痛苦。
挨过四个时辰,将近黄昏的时候,李乡愚才暂别了自己交好的同学上进,预备回家。李乡愚准备在回去的路上,看看那位老卦师和他的徒弟是不是还在那里。
如果那位老卦师所言非虚的话,李乡愚倒是不介意为他介绍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毕竟,李乡愚也不是什么带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