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厅堂,就看见一个穿着淡青色官服的中年白面书生对着一副字画长吁短叹。
钱师爷蹬蹬上前三步,汇报道:“老爷,老神仙来了。”
“哦?快请快请!”王县令回过头,伸出手迫切的指点着说道。
端坐在厅堂之上的县太爷,看到钱师爷折返回去,又领着三人进来。为首是一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手里卷着浮尘,脚下踏着登云靴,眉眼中绽放着光明,一看便知是修道有成的练气士。
从者一男一女,皆是少年,品相上佳,风韵留存。
“老神仙,还有两位小道士,请坐。”王县令站起身,躬身道。
李乡愚赶忙作揖道:“敢叫大人知道,小子并非方外之人,而是县里的读书种子,姓许名宣暂未有字。只是与老神仙相识莫逆,景随于身旁,听些道理而已。”
“哦?怪不得见你脸善,原来是读进书的,那么对这长生养气之道可也要放在心上,日后定有大用处。”王县令满意的鼓励了一句,又对郭半仙寒暄着:“吾为君王教化一方,养民生息,也曾听见过老神仙‘算无遗策,胜天半子’的美称,然则事务繁忙,又不可假公济私,是以到今日才有缘面见老神仙啊。”
“县令大人,此言差矣。”郭半仙驾轻就熟道:“若是隔着瓮去听那水流声,是听不出其中滋味来的;若是听着他人口耳相传的故事去了解一个人,那也必然是差之甚远。老道虽然有知天应人之造化,虽有养气长生的本领,却并非无所不能,当不得老神仙之名啊。”
王县令咯噔一声,脸上的殷勤更显浓郁了:“老神仙说的极是——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是各司其职,灶有灶神,文有星官,也并非无所不能。今日本官,啊不,是在下只是需要老神仙为我算上这么一卦,可行否?”
“县令大人,这事不难。”
“只是,有一点需要大人知道,练气之士所学之法乃是师天地自然,却与人道气运不相合宜,是以古来帝王从未有长生者,专权者无有高足门客也。”
“若是这卦与大人本人有关,或者,是与某位达官贵人相关,这算不算得准可就难说了。”郭半仙摇摇头道。
“这这......可有法子解?”王县令忧虑的来回踱了几步。
“古来多少奇人方士幸进君王,说是有法子解长生之谜,可有几人功成?”郭半仙老神在在的反问。
“是了。”王县令掐着自己的眉心,厌倦道。
“不过,老道却有一折中的法子。”端起茶碗,郭半仙故作卖关子的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王县令眼中的期盼神色已经掩藏不住,“还请老神仙教我。”
“文王虽贵,能演周易,仲尼入世,可作春秋。”郭半仙慢吞吞的喝了一口茶,“人道有人道的卦象可求,天道有天道的卦象可筹。”
“只是这卦象准确与否,可就与人道气运,与大人为官是否利国利民休戚相关了。”
“还有这说法?”王县令惊愕道,“那本官倒是问心无愧。然则——唉,勿论然则。”
“那还烦请老神仙为我筹上着一卦——本官必有厚报。”
“还请老神仙教我,最近这城中沸沸扬扬的杀官恶贼,可会再度作案?”
郭半仙使了一个眼色,李乡愚和菇儿就把带来的工具展开:一个八卦盘,一卷画满奇异图象的粗麻布,还有一方白纸,一笔一砚台。
“那么,县令大人是要算卦还是测字呢?”
“这——算卦是何说法,测字又是何说法?”王县令斟酌道,“且依照老神仙的看法,本官选哪一个卜法比较好呢?”
“这算卦嘛,算的是周天易数之道,这测字测得是冥冥中的灵感。简而言之,言而简之,呵,大人,你心中所想是何法,就应当是何法了。”郭半仙轻轻的扣着桌子。
“那么,本官......就选择这算卦好了。”王县令缭乱的摇摇头,“但愿这卦象能说尽我心中丘壑。”
“不可强求。”
郭半仙淡淡的说着,又问道:“那么县令大人,请给予老道寄托物,也就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比如说官印等,如此,这气运二字才会附着于这一卦象上。”
王县令忙不迭的取出了腰间的小印:“官印兹事体大,实在动用不得,我这私印与我日夜相随,想必是能有所取代的。”
郭半仙接过小印,不置可否的置于八卦盘上。
李乡愚好奇的盯着这件法器。
八卦盘看着古朴、破旧,上面画满着简易的线条,文王演绎八卦之数: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各自用不同的线条堆叠象征着。虽然李乡愚不懂这其中的玄妙,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以郭半仙的微薄修行,这八卦盘应该是有效果的。
郭半仙就像是七星燃灯时的诸葛丞相一样,左手拂着私印,右手托举起八卦盘,神神道道的开始念叨着咒语,轻轻摇晃着八卦盘,那盘上的长、中、短三根指针则开始转动起来。
在注入灵气的作用下,八卦盘的指针好像被水流冲刷一样不断涌动、狂奔,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癫狂。
“啄!”
随着郭半仙短促的轻叹,八卦盘上的种种异象都渐渐消失,三个指针最终落在了三处。定睛一看,郭半仙脸上就露出了喜意:“好叫县令大人知晓,这贼人如今是不会再犯事儿的了。这卦象乃天水唯一,地不满盈。乃是人道和谐,万物生长,杀机不起之数。”
见着王县令仍然抱着不信任的目光,郭半仙暗自叹了口气,这高居庙堂之人必然见识多而广,对游方道士之言,甚至于,对官家供奉的仙长之言语,都未必会全信。
不过,对此早有准备的郭半仙,又从胸口掏出一面铜镜:“虽然这卦象所示,乃日后之数,但今日之数却有法子可以探看一二。”
“一二之数,有何益处?”王县令摇摇头。
小道姑却从郭半仙手上接过那面几乎已经磨损殆尽,照不出光阴的铜镜,又用雪白的小手轻轻拂拭。一而再,再而三。
像是在弹奏琵琶一样,小道姑带着诚挚的情感拨动着经历过沧海桑田的铜镜,她双目微微闭紧,右耳竖起仔细倾听,小手充满耐心的,周期性的拨动着铜镜的表面。
最初,铜镜表面依然古朴无光。但是不久之后,在众人充满疑惑的目光中,那面铜镜上的色彩愈加浓郁,黑白渐渐分明,显示出了清晰的图像。
小道姑睁开了古井无波的眼睛,脆生生道:“有了,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