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当真已决意此刻与我以武力相决。”叶尘远问
“然也。”李青衣回答。
“就在此地?”
“既然时间是由在下定于此刻,那么地点理当由叶圣督决定。”
叶尘远爽然一笑,说道:“那倒不必。”
“既然如此,请随我来。”
李青衣转身而行,走入熙攘喧闹的人群,走出熙攘喧闹的人群,走出北海城外,走入一处蜿蜒曲折的山路。
与喧嚣的人群,稀疏的灯火渐行渐远,此刻,只余月色……
叶尘远跟在他的后面,没有询问他究竟要去哪里,易千浔一语不发,只是担忧的看着叶尘远。
但叶尘远却没有看着易千浔,他凝神地注视着李青衣的脚步,似已看的出神。
山路曲折蜿蜒,不知有多长,但,终有一个尽头。
李青衣一手负后,一手执扇胸前,衣袂随走动轻柔飘摆。
一路上的道路,或积土或砂石,时而平坦,时而崎岖……
但李青衣所走的每一步,起步落脚的时间完全一样,步伐的间距都不差分毫,甚至连每一步留下的脚印深浅都逐渐一致,无论脚下的土质如何。
他看起来走的很自然,全身上下没有丝毫刻意控制肢体的紧绷感。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走着,但内里运控着体内的灵力,周运至全身经络,不急不缓,运至每一处都毫无差分。
逐渐,他的内外肢体与精神已浑然臻化。
入神之境。
此刻,天地万物的一切变化,高到夜空云上的鹰鹫啼鸣,低到深海的鲸鱼吐息,大到海边的惊涛拍岸,小到山边的泉涧滴水,都已囊括于他的耳目精神之内。
路的尽头,也许……
山后竹林的小路清幽而宁静,小路也愈渐开阔。
易千浔忽然扯住叶尘远的手臂,叶尘远不由得随她停住了脚步。
叶尘远看着易千浔担忧的双眼,两人相对无语。
就在叶尘远停住脚步的同一时刻,李青衣也停住了脚步。
难道?此刻,此地,就已是路的尽头……
李青衣没有回头。
叶尘远拍了拍易千浔扯住自己手臂的手,说道:“放心吧,没事。”
李青衣没有转回头,说道:“那么,就在此地如何?”
“诚愿领教。”
“在此之前,在下虽知无用,但也要再多说一句,可否请叶圣督摒除杂念,静心一听。”
“自然,愿闻其详。”
“在下,久闻叶圣督高名,胸中学识万千无类,十洲创世之后千余年的百族书典,以及上古的遗卷秘藏,世间之学几无遗漏,虽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但在下深知此言绝非虚有。”
“确实,那么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叶圣督所学,囊括百家之学,儒释道三教之藏,深通天地大道之理,曾悟化易道,显化无形大道于世,创夺天地玄机之技,名曰,‘剑十二’,剑心实为以道心御剑,堪为夺天地造化。”
叶尘远看着他,不语。
李青衣继续说下去:“叶圣督既知天人之道,亦当知‘强刚易折,盛极易辱’之理,我来此外显之行是为收回神器,内在之实则是受命于权势,借收回神器之法,保定百族生灵之平安,你深知人理,应当知晓此中之意。”
权力之下,何为英雄?何为荣誉?
“当然知晓,更明其中之理。”叶尘远回答。
“即是如此,那叶圣督为何还阻在下所为?”
“我与易小姐数日之前偶然相遇,听她讲解盗剑起因,个中缘由,我虽略有明了,但我所知并不详尽,亦略有疑虑,是非曲折并不明朗,故而不愿与人多言。”
“听叶圣督之意,是决心不愿将此事委于灵皇宫解决了。”
“我此刻若愿将此事委予灵皇宫解决,那么当初我就不会离开灵皇宫,今日的中洲总督也不会是你。”
“我尚有一问,实为困扰,倘若叶圣督不愿,请勿挂心,若可,恳请叶圣督相告?”
“请讲。”
“叶圣督曾为中洲总督,乃是人族五洲首府之洲,无需猜疑,在当时,尊驾被‘灵皇宫’默认为未来‘中丞司’的继承人,为何如今对灵皇宫成见竟如此之深。”
“你觉得我‘侍主’不诚?”叶尘远忽然笑道。
李青衣不语,似乎默认。
“你见过‘帝爻’吗?”叶尘远又问。
“在下任职中洲总督时间不久,只在任职大典之时见过‘灵皇陛下’。”李青衣回答。
“你进补中洲总督有多久?”
“在叶圣督之后由‘禹辰城主,连城玉’任职,三年后被免,而后一直由慕容总督兼任,时近七年,半年前由在下实补位缺。”
“以你的才智,不出一年,就会明白为何。”
李青衣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心有所思……
“还有,记着,从未有人一出生就凌驾世人之上,也没有人生来之后逐渐成为别人的‘主’,无论是‘你’还是‘我’,抑或是‘帝爻’,乃至于‘慕容龙辰’皆是如此。生而为人,只需诚于自己。”
李青衣思索了片刻,微微欠身:“多谢相告。”
“不必。”叶尘远微微一笑。
……
风乍起,夜渐寒。
夜昼交分前的黎明,愈加黑暗,但月光亮洁依旧。
易千浔站在十几丈外的一片竹从之下。
叶尘远解下背在身后的剑匣,立在地上,自剑匣将剑取出……
“不灭惊寂”通体殷红,叶尘远左手持鞘,右手将剑缓缓抽出,竹林中的空气顿时更是寒冷。
风,并不急,但穿过竹林之时,却似带着一阵阵凄厉的呼啸声。
叶尘远双手持剑,立在眉间。
月下的剑芒,殷红似玉。
叶尘远双眼微闭,睁开,只一刹那,他的精神已浑然虚名,似已忘我。
剑是神器,却非生灵。
但此刻,他的精神,灵力,身体,以及剑已化而唯一,再无区分。
此时,他的剑,即是他精神的延伸,他的剑下,已然无坚不摧。
一片竹叶落下,不知是被风吹落,还是剑气所压落。
叶尘远一剑刺出,似已化作飞虹,刺向李青衣,李青衣闭着双眼,轻轻向后一退,如同御风一般轻柔灵动,衣袂飘飘,却未激起风声。
顷刻之间李青衣退到一棵青竹之下,身体贴合着青竹飞了上去。
叶尘远手中剑锋如流水一般自然,一转,随着李青衣一同飞身向上。
剑气,渲染了方圆数十丈的竹林,枯竹落叶,尽被染化至殷红,剑气,催落竹叶无数。
李青衣扬手跃空,如孤雁乘风,掠过阴凉袭人的剑势。
叶尘远刹那间将剑势收住,那熏天赫地的剑威顿时消弭无形,剑锋再转,凌空翻下,剑势再起,如潮鸣电掣,更胜之前。
李青衣刚刚落在地面,整个人被剑气笼罩,方圆十丈,尘埃不起,在此等压力下似已无处躲避。
李青衣信手自身旁一捏,将一片落叶接在手中,枯败的落叶瞬时出现灵机,李青衣扬手弹出手中落叶,击上剑锋,剑身周遭的赫然剑气顿时震裂激荡而散。
……但,剑势余力不绝,不弱分毫,因为剑气之威,源自人与剑的浑然臻化,表周剑气虽散,但内在灵力如滔滔江水一般,延绵不绝,剑锋所至,已然如洪浪倾泻,无可抵挡——
惊寂剑气,震裂漫天红叶。
……
漫天的剑气此刻已消弭无影,被震裂的红叶宛如漫天红雪,飘落而下。
此等光景,绝艳至极。
叶尘远手中长剑直指李青衣的咽喉。
两人不动。不语。
“你本不至落败。”叶尘远看着他,缓缓说道:“你明明有两次更好的出手机会,为何不曾出手,偏偏等到我剑势最强,你处境最弱的时候才出手。”
“重要吗?”李青衣回答。
叶尘远微微一笑,说道:“与其说重要,我更是好奇。”
“当年,魔主云荒尽起聚窟一洲之兵,兵锋所指,百族之地近乎全部陷落,值此危难之际,叶圣督力挽狂澜,与‘道皇’倾念,败云荒魔君于炎谷,救下十洲万千生灵,功垂千秋。”李青衣言语间竟似有一些憧憬,继续说道:“只恨在下晚生十年,不然当初与叶圣督并肩作战于炎谷的应是我,或非道皇倾念……
……可惜,叶圣督这一战虽胜,但亦受重创,所受之伤至今难以复彻,在下生为十洲生灵之一,当时承蒙叶圣督所救,此我当还之恩一,叶圣督为救十洲生灵身负无法治愈的重伤,此我当还之恩二。今日虽为责任所迫,要与叶圣督一战,但此二恩是在下得以存乎今日之因,不敢不还。”
叶尘远收回剑锋,背负身后,笑道:“你还真是有良心。”
“既然如此,你不与我以武力相决,不是更好吗。”叶尘远又说。
李青衣一笑,轻轻摇动手中羽扇:“在下身为一洲总督,责任在身,自当为我应为之事。”
……
叶尘远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假以时日,你若离开灵皇宫,不妨来此一叙,我们喝上一杯,如何?”
“多谢,无论今后在下是否离开灵皇宫,等此间事了,我们若能不以敌手相峙,在下定来拜访,届时多多打扰。”
“好,无论是敌是友,我都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