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走得很赶,楚婳勉力跟上也是疲倦不已。
不过,通过听他们交谈,她总算知道这是哪里了。
他们在京畿道的西山一带。
楚婳望了望身后的路,满眼哀怨又期盼,叹口气,手上绳子被猛地一扯,身子向前趔趄了下。
“走快些!”
她不出声,低头看着脚下石子。
他们轮流来牵着她的,不一会,换了老幺来引着她。
这老幺是他们中负责杂事的,去市上买东西、打听消息全是他的活,一看外表不似他们其他几个魁梧凶煞,倒生得几分柔气,年岁也比他们要小。
他搔搔头,抓着牵楚婳的那条绳子竟有几许羞窘不自然。
楚婳盯着他的后背。
他背着弓。
她故意走得慢了点,落在他的步子后,直到让那绳子绷得直了,他住了脚,回身过来:“你!你倒是走啊…”
连呵斥她的语气也没那么强硬。
楚婳大约摸到这群贼人的突破点,她沉沉眼眸,连忙跟上,扬起笑:“这位大哥哥,人家的脚很痛,怕是出血了,对不起,人家这就跟上你…”
他听了挑了眉惊道:“什么!你的脚破了?”
楚婳作一瘸一拐姿态,眉间紧缩,勉强欢颜:“是啊,你们走太快了…”
“人家只是个小孩子,根本跟不上你们的脚呀…”
老幺看她确实腿脚不灵的样子,憋了好一会,涨红了脸,吃吃地道:“真…真是娇气!”
“那只好让你走慢些!”
他真的放缓了步伐,也不很死死抓着那绳子。
楚婳心里乐得开花。
好啊,她捏到了软柿子。
“以前在家里,爹爹娘亲都宠我,府里的人都捧人家作宝贝呢,哪里受过这种罪…”
她娇声娇气地埋怨,低低的嗓音有些许甜腻,眼眶微红,一副要哭的模样。
老幺看她如此可怜,心里一揪。
可他们是贼,就是要抢人的…!
别人怎样他们不管…
他动动嘴唇,没说话。
楚婳挪步上前靠近一分,轻轻拉了他的衣角,抹抹眼角溢出的泪:“大哥哥,你们不能放了我吗?…”
“你们就算装成找到我的善人,我爹爹也会给你们好多好多银子答谢的呀,何必又再转手把我卖给别人…只要哥哥们放过我,我不会乱讲的呀…”
“而且若是你们被官府抓了,只能是多难少吉呀…”
她两汪幽蓝碧波闪烁,粉面湿泪。
老幺看得痴醉,不经意动了恻隐之心,只一瞬,他便掐断念头,拧眉冲她道:“…放了你谁知道你会不会管住这张嘴!”
“你,你不要多想了,乖乖等着被卖好了!…”
他回过身,走快了些。
楚婳便拭干了泪,瘪瘪嘴,冲他翻个白眼。
真是,也没那么好捏!
走了一会,烈日当空,他们终于歇了下来。
派了个人去寻水,剩下的在原处休整。
楚婳顺着老幺身旁一棵树坐在树荫里,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喉咙已干得冒火。
老幺坐下时还背着他的弓和箭筒,教楚婳看得眼睛透出绿光,她笑着出声问:“大哥哥,你使箭呀,真厉害。”
“啊!…这,和你没关系!”他耳根绯红,别过头,心说她怎么这样喜欢和他说话…
“大哥哥,人家很佩服会射箭的英雄侠客,人家想将来要嫁给那样的人呢!…”
“可将使箭用到坏道上,人家最看不起了呢!”
她鼓起两腮粉嫩,抱着肩有些生气地道。
老幺听闻她这样讲,心里生出愧意。是啊,他学箭,也曾是为了做个豪侠,义洒天下…不过却最终沦为贼人。
有些落寞地叹口气,他卸下来弓,望着,出神。
楚婳凝着他的神色,少顷,她突然掩面而泣。
他从愁绪中回醒,讶异地问:“你,你怎么了?”
她闷闷地:“人家…人家想家了…”
“大哥哥,你都没有家的吗?你的家人,是不是也在牵挂你呀…”
她抬头,哭得梨花带雨。
“我…”老幺的面色登时阴下来,“我没有家人!”
他的家人,早死在官吏错举的刀下。
想到这,他愤恨地起身,“你不要再缠着我讲些东西!”背起弓,将那绳子扔给黑斑,便走到别处歇息去。
楚婳暗自吐舌,坏了,说错话了,踩了人痛处了。
才刚跟他关系有些好起来…
黑斑递给她水,凶巴巴地瞪着她:“你个臭丫头,少在我兄弟前嚼舌头!”
楚婳一脸惧怕地接过水,连连点头回应:“人家再不敢了,大哥哥莫要气…”
黑斑算是满意。
歇了会,一行人再次赶路。
…
…
荣兴侯府。
楚文珏走进自己房中,阴郁至了极,浑身散出的寒气逼人刺骨。青见等丫鬟小厮皆不敢大喘气,屏着呼吸看他坐下来,意料之中扫翻案上书卷瓶器等。
世子又砸东西了…
“都给本世子滚出去!”
一干人狼狈地快步退出,只剩他一人在房内。
楚文珏握紧双拳,打在墙上。
楚婳丢了这么多天!他要去找她,可父亲不准。
只因那郑氏要生孩子了,因此为了郑氏不让她心神受影响而动了胎气,便瞒着她楚婳被绑走的事。父亲在府里将这事压得极好,只说楚婳受三公主喜爱留在宫里几日…
为了瞒好,他便不准出府找她,父亲还竟然说他不过只是去添乱。
他快急疯了!
楚婳安危不明,他难寝难安。
“楚婳…你快回来啊…!不要吓我!”
他只觉心口被扯开,流了止不住的血。
他绝不会坐待,他一定要亲自找回她。
即使父亲不许。
他的小家伙啊…只能他欺负的…
哪怕掘地三尺,翻天八丈,他也要找出那群抢了他心尖宝的贼,千刀万剐剁了喂狗。
可看着自己这双青稚的手,他颓然叹气。
他为什么只有十四?为何还不快长大…?
凭现在的他,无权无势,还没办法保护好她。
可是好不容易有了他想守护的人,他如何能任由自己弱小?
“世子…”
一声低怯的呼唤。
青见诚惶诚恐地上前一步,“世子您该用膳了…”她不忍看他这般肝肠寸断废寝废食折磨自己身子,纵然领罚,她也要让他用饭。
“滚!我不是让你滚出去了吗!”
“世子不要这样折磨自己身体啊…!请您用饭吧,奴婢恳求世子用饭!”
跪下的她垂着眼,他看了好一会,忽然出声:“你是不是以为,凭你的姿色能当上本世子的通房,然后混个姨娘?”
青见身体一颤。
“你哪来的自信来左右本世子?!别说你在我身边八年,就算十八年,你也是下人,我可照杀你不误!”
楚文珏冷声厉呵道。
“再说一遍,出去!”
青见没有动,她紧闭着眼,紧咬着牙关:“求世子用饭…”
“你…!”
正这时,房门被打开,楚震云携了仆从进来。
“文珏,怎的动这么大肝火!”
楚文珏循声望去,是父亲来了,他定定地盯着他从容淡然的脸,没有行礼。
楚震云扫了一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青见,抬声:“青见,你先出去吧。”
青见一听是侯爷发的话,她不得违背,这才起身作揖后退下。
带一副愁容娇面欲哭。
“你们几个也出去。”楚震云又吩咐身后的下人。
“父亲!妹妹的事如何了?!”
他开口便是问他楚婳的音信。
楚震云不答反道:“你这几日很是浮躁。”
“君子危中自安,心静如水,你若总是这样沉不住,恐不能成气候。以后你可是要继承爵位的…”
楚文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父亲…!”嗓音轻抖。
现在是什么关头了,父亲竟行若无事!
楚震云径自坐下来,深远的眼落在一地狼藉,知道是楚文珏打翻的。
“你这乱砸东西的恶习,还没有改过来么。”
楚文珏别过头,胸中一腔难平怒气。
“书院也废了有几天了,明日便送你回去念书。”
他自安稳神色不变,教楚文珏越发觉得不可理喻起来。“父亲…你这是打算放弃楚婳了?”
“…谁说的?”
“谁说我要放弃楚婳了?”
楚震云摇摇头,甚是失望地皱起眉山。楚文珏太过焦躁,行事鲁莽冲动,这全是他祖母惯出的呵!
“我们的人已经在找了,而且不光我们在找,还发现另一群人也在找。”
“那群着锦服腰间佩伏虎玉的,想必不是一般人,极有可能是皇族部下。”
说这话时,房中只有他二人。
他更一步深加揣测,很可能是展渊的人。
有秘闻传皇上之前重新编整花月阁时发现鹤符失窃落到玄雀台之主的手中,花月阁一分为二,伏虎派东阁现在听命于玄雀台。
而这玄雀台,不在展霄的掌控势力范围内。
楚震云年轻时曾与玄雀台的人打过交道,知晓了他们女纹蝶、男印雀的身份标志。
此台神秘莫测,在野派诸多,既不谋反,也不亲附,和朝廷总是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安状态。玄雀台的事,朝廷一向不多过问,而玄雀也从未曾对其扰乱侵犯过。
玄雀所应的事,顶多是解决私人恩怨罢了。
至于为何与展渊扯上关系,那还要说两年前他去往望舒山的路上客于一家酒庄时,不经意撞见展渊与一群身有纹雀的人在酒庄后山开宴。
而他们竟对展渊尊敬有加,乃至唤他‘小台主’。
再加上展渊对楚婳一直来的长久的关注,甚至在他府里安插眼线…
关于这事,他是很早就察觉了的,而展渊好像也是故意做的明显,让他知道他在看。
他很确信,这些人是展渊派去找楚婳的,因而找到楚婳的把握便加了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