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律浸人,天气是一天天在转好,柔荑初探吐绿,醒来的万物着了春服,为时节之美献礼。
楚婳近来喜欢到楚文姌屋子里,找楚文姌学琴。
楚文姌近些日子身子调理得好,便能多活动活动,因而楚婳得以常过来和姐姐说说话一齐散散心等。
“姌姐姐,这琴这么些个弦,我看得眼睛都花了。”
楚婳说完揉揉自己的眼睛,“不看了不看了。”嘀咕一句,抄起一块莲蓉酥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一双葱白细嫩玉手拨动琴弦,弦动而声起,流水行云莺歌燕啼尽化在其中。
弹琴的楚文姌听闻她这一番话后抬头望那正吃得欢喜的妹妹一眼,又笑着摇摇头。
她不是来学琴的,是来吃的。
“婳妹妹,”她停了手,乐音戛然而止。
“琴不像你说得那样可怕,用心则有所成,慢慢来。”
楚婳只缓缓地眨了眨眼,嘴里还含着半块莲蓉酥,“姐姐…我看我…是学不会…了…”
咽下食物,她清清喉咙,弱声道:“我原先觉得很简单呢,现在接触几日,不这样想了…”
楚文姌浅浅地勾唇笑了。
楚婳看着她笑,也弯了眼角。
她是压根没打算学成,不过是打个幌子来找楚文姌,学琴这本不对她口的东西,她不过只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
“我也教你了些技巧了,不如你来上手试一试。”
楚文姌坚持,楚婳只好听她的,硬着头皮拨动琴弦。
姐姐,你这是赶鸭子上架嘛…
她胡乱地乱弹一气,倏然失了力道,一根琴弦被她挑断。
不成章法的乐音也就此终止,拯救了楚文姌的耳朵。
“啧!完了完了…”楚婳的手指也被细韧的弦割破,痛得她当即将指含入口中吮了吮。
楚文姌看着她,不自觉叹口气,起身给她找点药涂伤口。
“婳婳,你涂这个。”她把一瓶膏递过来,楚婳接过,打开嗅了嗅。
清凉的薄荷草香。
便挑起一指腹大小,轻轻覆在伤口。
“谢谢姌姐姐。”她像忘却了手上的疼,对楚文姌绽颜一笑。
“唉…妹妹,”她又叹口气,“姐姐不该让你弹琴的。”
楚文姌没想到楚婳是这样愚笨,弹琴居然会伤了手,她四岁习琴,也从未有出现过她这样的意外。
楚婳并不知道自己已被人低看,仍作明朗模样,笑嘻嘻地吐舌:“姐姐这不怪你,弹琴看来我是真不行呀。”
“那…婳妹妹欢喜什么呢?”
她看着楚婳大大咧咧的样子,不禁好奇。
楚婳来了精神,坐直了些:“我欢喜射箭!”又掰起手指头数:“还有爬山,爬树,弹弓,踢毽子…”
楚文姌咋舌,这都是姑娘家应该做的事?
“…这,妹妹,你原先在函北就做这些么?”
“是呀,函北的山美,山里什么都有,天天在山上真是逍遥自在!…”
楚婳忆起往昔,托着腮,目中流动依恋,过往旧梦浮现于脑海。
楚文姌一听她竟然是山里养大的,更为讶异。怪不得她这样活泼脾性,是少了规矩礼节约束,在山里才能自然养出这样的女孩儿。
不是馥郁深闺里培育出的柔花。
“姐姐,等你身子好了,咱们一起爬山游水,好不好?”
楚婳向她伸出手,要拉她的胳膊。
楚文姌把她的手按了下来,敛眸轻声:“好。”
爬山?
她心底漫过苦涩。
就凭自己这般弱不胜风的身子?十三年她未曾离开病榻一步,彻日憔悴。外面怎样,总是和她无关的。
她此时有些羡慕楚婳来,楚婳这么健康,恐怕都不知道病字要怎么写。
再抬眼看向楚婳的目光有些幽怨,她低低叹了口气。
…
楚婳带着青寻从楚文姌的院出来,在去往郑氏那的路上,撞见个人,提着食盒匆匆地奔往祠堂方向。
是何九,楚文珏身边的小厮。
“青寻,何九这是干嘛去?看着是要去祠堂的样子…”
她不禁好奇道。
青寻想了想,便回答:“小姐,应该是去给世子送饭的。”
“送什么饭要到祠堂去?”楚婳更疑惑,她不知道楚文珏还胆大包天到在祠堂重地里用饭。
可他就是敢呢。
“昨日世子和严将军的大儿子严公子比武,结果世子不慎伤到胳膊,严公子的面相也划破了。”
“这事今早叫侯爷知道了,把世子好顿打,扔进祠堂让世子跪着思过,跪了大半天了,侯爷嘱咐不叫人给饭吃。”
楚文珏定是受不住饿,才指使何九给自己弄点吃的。
楚婳一听,是这样,怪不得她纳闷这两天耳根这么清净,没了他在身边咋呼,原来是他遭了殃了。
转念一想,这丫的和将军的儿子比武还能伤到人家的脸,倒还是有两下子。
“哈哈,青寻姐姐,这种好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楚婳可算是逮到楚文珏落井的好时机了,怎可少了她来给他送去‘安慰和关心’,她可没忘了那糖画火辣烧喉咙的滋味。
“青寻,你先回小院,婳婳去祠堂一趟。”楚婳兴奋地搓搓手,冲青寻笑笑,便提起裙角拔腿往祠堂方向跑去。
青寻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小姐!您不能去祠堂的!回来呀!”
楚婳自然知道自己不仅是外姓且身为女子不可进祠堂,但没什么比第一时间嘲讽楚文珏更重要的了。
楚文珏,接好本姑娘的千斤巨石吧!
这盏楚文珏只觉脊背一冷,打了个喷嚏,一动且扯到了伤口,疼得吸口气。
他在这跪了已好些时辰,浑身僵硬、没有一处舒服。
他拿着食盒的手一滞,紧眉压下痛意。
只开口来责怪何九,掩饰自己的一丝尴尬:“没用的,让小爷等这么久!要凉了可怎么吃!”
何九深知主子脾性,连忙赔不是:“世子,小的无能,世子大人有大量、襟怀若海…”
楚文珏又一皱眉,朝他一挥袖:“得了得了,少拍马屁,赶紧滚出去,别碍眼。”
何九低着头退出,脚迈出堂门,倏地一霎风吹在他身侧,沉水香的深雅袅娜地沾染过来。
正疾步生风的楚婳停下来,一把抓住何九的胳膊:“何九哥哥,世子在里面?”
何九见是二小姐,好生地回:“回二小姐,是。”
楚婳扬了唇,冲他点头:“好。”
便径自踏进堂门。
何九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拦住二小姐,祠堂可不是她一小女子该进的地方。
二小姐好像也不是从正门进的祠堂…
楚文珏听见门口有动静,还以为是何九,不耐烦地朝那扔过去个食盒的木盖子:“出去!没我的招呼别进来!”
楚婳灵巧地躲过他丢过来的东西,弯下腰将那木盖捡起,眼角弯弯:“哟,世子哥哥好大脾气呀。”她在离他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楚文珏一惊,这熟悉的声音…
他连忙放下手里刚准备咬一口的馒头,转过身站起来。
楚婳盯着他左臂上缠着的绷带,淡淡地渗出红。
心说还真伤得不浅。
“你,你怎么进来的?”
祠堂正门外两人何九顺德都在守着,她是怎么进来的?
“这你就不用知道啦。”楚婳暗暗擦去手上的灰土印子。
她踩着树翻进来的。
他有些局促不安,侧身要把左臂遮挡,楚婳却上前轻轻抓了他的腕子,扯过来看了看,语气轻快:“哎呀,真是好可怜喏。”
楚文珏耳瞬间染上绯红,他知道楚婳来肯定是为了看自己笑话的。
是哪个长舌头告诉的她这事…?
“看你这样子,不像关心我啊。”他睨了她一眼,这丫头满脸写着高兴,那眼睛里就差迸出星了。
她都不知道他这伤到底是为谁受的!
楚婳松开他的腕子,“看你平日里对我百般刁难戏弄,威风凛凛,如今竟也绊了脚啊。”
“楚文珏,魔高一尺,道高一尺二啊。”她踮起脚伸手拍了拍他的右肩。
真是舒畅。
楚文珏看着她得意活泼的面庞,不说话,好一会,突然低笑出声。
“真是个没良心的。”
他解开她的眼纱,去凝望她一双碧蓝的眸,“你不知道,我这伤,是为了谁。”
楚婳从他手里夺过素纱,后退一步,翻个白眼:“本姑娘管你是为哪个挨千刀的受伤呢…”
楚文珏‘噗嗤’一声乐了:“你这么咒自己,小心一语成谶。”
楚婳听了这句话,细思片刻,反过神来,惊讶道:“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这伤也不是我打得…”
“本世子一时糊涂啊…”楚文珏故意卖关子,看她好奇地凑上来,不答反而转身走开几步,身后跟着莫名其妙被扣锅还在询问的楚婳。
“快说怎么回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怎么是为的她受了伤?她又没拿箭或弹弓打他…
她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