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轩三楼的雅间。
琵琶笙吹,琴胡悠扬,粉墨登场。
盛装花面的角儿端好姿态,眼神安定,神情决毅,由清亮的嗓子出一句饱情戏腔,唱炎凉百态、红尘嚣扬。
“千帐灯,路一程,照花花无语,山月也朦胧。”
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名曲《千灯梦》。
今儿请的是燕京城最好的戏班子,各个角儿唱得都不错,动作也到位。看得出来,展修御很有心,他知道严穆好这一口。
丞相林元甫拍手称赞:“好啊,严将军,这是你最爱听的《千灯梦》。”
严穆频频点头:“台上戏子可谓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展修御正饮着酒,他平日冰封着的脸如今却竟也有几缕笑,叫不时看向他的严蕙雅有些捉摸不透。
为了做戏他倒是蛮拼。
林成骁轻轻唤了她一声:“蕙雅妹妹。”严蕙雅循声望去。
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她看了十五年。“怎么了,成骁哥哥?”
林成骁朝她一笑,“我记得你不喜欢听戏啊,不觉得无聊?”
在大皇子面前挑三拣四的,他这嘴真是一直没把门的。
严蕙雅刚要开口,余光瞥见展修御正看着自己。
思索片刻,她淡淡回林成骁:“这戏如此精彩,我怎会觉得无聊?成骁哥哥还是专心听戏吧。”
“严姑娘不喜欢听戏么?”展修御直直地看过来,严蕙雅一怔。
他英气的面庞有几分温和,严蕙雅一时有些心慌,她回过神:“殿下,民女平日是不怎么听戏,但这场《千灯梦》唱得很是吸引人,民女也不自觉听进去了。”
林成骁低哼一声,他却看不出来她是像有兴趣的样子,倒是快要睡着了,方才他眼见她要打一个哈欠。
“那便好。”展修御凝着她的目光深深,严蕙雅只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戏,什么时候才唱完…
“严将军,边陲近来一片安宁,这都在严将军护国有功啊。”展修御向严穆敬酒,“这些一直侵扰的南方蛮族真是被严将军打怕了。”
“殿下实在过奖了,保家卫国是臣本分职责所在,这也少不了皇上的日夜操劳及文武群臣的忧国忧民。”
严穆举起酒杯,他站起身恭谨道。
“眼下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盛景,林丞相也有功劳啊。”严穆又望向一旁看戏的林元甫。
“哈哈哈,严将军,我真真是受宠若惊。”林元甫爽朗而笑,三人举杯共饮。
台上一幕落下,乐声转调,拉开下一幕的帷幔。
严蕙雅吃了一块点心,觉得味道不错,便再拿一块来送入口中。
她手指还放在嘴边,一抬眼,对上展修御有意无意扫过来的眼。
真是怕了。
台上伶人演绎奸诈美善,离别重逢,喜乐哀愁,台下看戏的也各怀鬼胎,属酒逢迎。
道不清是人看戏,还是戏看人。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万户欢声迎新,新桃换旧,暖律催寒离,直唤群芳开。
不论贫富,挨家挨户都使出浑身解数来迎接新春降临。
妍辛教楚婳说吉利话好些遍了,一转身这丫头塞进嘴里块糖,再一问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说你能不能记点东西…”她掐了把楚婳渐圆润的脸,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
“姑姑,我这颗牙长出来了!”
她连忙转移话题。
蒋妍辛一愣,想起来楚婳还在换牙,估摸着这颗长好后就算彻底换完了。
“你看你马上是换完牙的大孩子,怎么说个吉利话都费个牛劲,你这到时候见侯爷夫人你就干瞪眼儿?”
她把楚婳手里的糖块夺走,这孩子最近吃糖发狠,也不怕把牙给吃坏了!
“…姑姑这么一说还真是嘿。”楚婳看了看那块被收缴上去的芝麻糖,后退几步若有所思地说道。
“婳婳,你掉的那个上牙我让你埋土里,你埋没埋?上牙埋进土,下牙扔上梁,牙才长得结实。”
这是函北的老话,楚婳记不得她说过几遍了,总之是她掉颗牙她就提一遍,上牙埋进土、下牙扔上梁,她干脆把嘴掰成两半一半上天一半入地如此不为更好。
“埋了埋了…”
她跑开,一脚迈进房门,努力地回忆着那几句…谨贺新年…和美顺意吉祥安康…
一片温余冷香乘风捣帘,日影西欹,南枝梅将破,樱催燕归。
楚震云从礼部回来。
他今早上完朝,收到宦官送来的宫宴帖子。
帖子上写的还是旧一套,惟独有一句教他细琢磨来觉得不对。那一句说的要请他及家亲眷属,特意提及连他共五位。
除了他,还有四位。
四位…?
他细细地将红帖上漆墨书着的字看个几番,终而在冥思中恍然,而紧接着犹如当头一棒。
楚文姌,楚文珏,郑氏…他母亲正安养在阳州而自然不在其请之中,那这最后一位,难不成是…
楚婳?
楚震云并未将接养女入府迎为二小姐一事散传开来,为的是守一份宁安,让她静静地在深闺长大。
是宫里有人知道这事了。
除了他总进出宫外,还有文珏,因做七皇子伴读而常要入宫。这事很有可能是文珏捅出去的,按他那顽劣秉性,说不定是对宫里人讲了。
楚震云对这个儿子总是无可奈何,九岁前一直养在老夫人身边,因是嫡子,老夫人对他娇惯得厉害,又不准楚震云管,造成他现在一副强霸作风。这两年老夫人去阳州后,他才有机会对楚文珏下手从严管教。
楚震云按按眉心,对身边的下人招招手:“去把世子和二小姐叫来。”
片刻后,楚婳和楚文珏两人一路互瞪,来到楚震云面前,也安安分分地行了礼。
“文珏,你把你妹妹进府的事说给宫里了?”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楚文珏怔了怔,他没想到父亲发现得这么快,看来他免不了家法伺候。
“父亲,此事是儿子不经意间说的…”
楚震云心道果然,他瞧着楚文珏做好要领罚的架势,叹口气:“这事本不该传散,文珏,你日后说话要多加小心…”想了想,他又问:“你没把你妹妹眼疾一事说出去吧?”
楚文珏看了一眼默在一边低头玩手的楚婳,他心虚,底气不足地说道:“没,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楚震云心里揣着事,没太关注楚文珏的神情慌张且不自然。“这次乱讲话要好好反省,你先出去,我和你妹妹有话说。”
楚文珏如蒙大赦,心石落地,步子轻快走出房。
楚震云这才把楚婳拉到近前,楚婳咧嘴冲他笑:“爹爹。”
他应一声,停了停,望着她眼中纯澈,道:“婳儿,皇宫要举办宫宴,发来帖子也要你去。”
楚婳想起和展渊的约言。
“爹爹…婳婳还是不去了吧。”她看出楚震云面上为难之色,好一会,她嗫嚅道。
她不想让爹爹难过,她硬可等展渊来找她算账,也不想对她这么好的爹爹难办。
“婳儿懂事了,爹爹很欣慰,等宫宴后爹爹一定带你出府走走。”
楚震云回忧作喜,轻轻拍拍她的头。楚婳仍弯着眼,她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暂把某人的话撇在一边不理。
她是真的不能去,她本一个外人,非血亲,而眼疾又极会引起骚乱,宫宴非小事,虽说皇上要百官群臣饮酒共欢作乐,可又有几人能真正放下顾虑。
宫宴那日。
展渊寻她身影,却见荣兴侯府只来了四位。许久他也没有见到她,愣了少顷笑她还是食了言。
歌舞升平,霓裳袅姿,金樽清酒,纸醉金迷。
他早看倦,宴席上更觉乏味。耳中充斥着展修御和展琦璋等和权贵间的客套说辞,他弯唇无言,而后找个机会下了宴席。
对苏别异道:“备车马,去荣兴侯府。”
于是他易了便服出了宫,乘着马车直奔荣兴侯府,他还是觉得要把她和他的账算一算,才不枉他半年多来忍受她肆意进出他的脑海。
而此时即将接受亲切审问的楚婳在院子里踢毽子。
她最近新喜欢上玩的这个,是姑姑看她最近表现好给她从府外面带过来的,花鸡的羽毛繁艳,做成毽子甚是好看,讨女孩子喜欢。
她现在还只能踢几个,尚不熟练,且一脚踢出,毽子飞很远,她明明也没使多大力,总得跑过去捡。和自己生气的她也不让桃露和青寻帮她,两个人只好去膳房给她招呼晚膳。
妍辛姑姑也出去了,说要办事去呢,爹爹给姑姑份差事,府里缺人,她要去招几个丫头壮丁。
“姑姑也不带我玩!”
她把毽子抛起来,伸脚却踢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