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大先生眼观鼻、鼻观心,跽坐在薛劲莛下首,眼前放着一杯茶。
又是六安瓜片。
他的视野里只能看到薛劲莛铺陈在坐席上的玄色广袖,上面不知用的什么线绣了江河落日,乍一见看不出图案来,有光照时只见那绣出的江河波光粼粼。
应大先生并不知道眼前坐的是什么人。
他聪明的没有主动发问,若第一句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有设计之嫌。
室内沉默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冷汗打湿了他的后背。
眼前的人当然是非富即贵。
薛劲莛是显德大族中后辈排名第一的青年才俊,虽未入仕,也已不需要入仕。
他本人涉猎甚广,才学昭著,麾下更是人才济济,名声几乎比肩父祖。
这样的一个人物到平州城来了,任谁也联想不到。
门扇一响,侍卫进得室内来,在薛劲莛耳边小声汇报一番。
应大先生还不知自己已经从头到脚被摸了个底掉,姓甚名谁,家中几口,这几天上了几趟茅厕吃多两块肉多喝两口酒,晚上回家还踢了两脚路边的野狗,都被详详细细报给了薛劲莛,其中自然也有昨日在包厢里单独说书,听书的是个出手阔绰的小厮。
但这也实在没什么,难道就不许店家狗眼看人低吗。
薛劲莛思量了一会,终于开口:“不知先生刚才说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吾琢磨片刻,似有深意?”
应大先生好似等了天荒地老一般漫长时间,闻言先定了定心,便将自己昨夜想好的一套说辞拿了出来:“想必尊客会有此一问,仆也不敢隐瞒。”
说完长舒一口气,换了一个似乎十分潇洒安然的坐姿,依然耷拉着眼皮道:“仆擅观星,昨夜见一客星出现在平州上空,此星为非常之星,其出也无恒时;其居也无定所。忽见忽没,或行或止。仆好奇之下推算了一番,无意中发现该星有祸事相扰,有玷污本人清白之嫌,且是口舌之灾。为求个安心,仆便出言示警,若能入得其耳,也是一场机缘。”
这便纯属胡说八道了,也是应须有胆子肥。
他这一套说辞实际上换到谁身上都能用得通。
甲子号包厢来的人明显是外地人,昨日那小郎君撂下的话,道明两个事实,一是跟清白有关,二是跟口舌有关。绕着这两个讲,怎么也不会错。
看应须有一派云淡风轻,随你爱信不信的表情。
薛劲莛笑了笑,道:“吾第一次往平州来,这“青白”二字确与吾有些关系。先生的一片善心在下已知晓,却不知能否再指明一二?”
说完,身边的侍卫从袖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了应须有的面前。
应须有拿起银票看了看,毫不客气收进袖中,干脆道:“尊客不妨明日此时来此处,我今夜再观天象,明日或可说得更清楚些。”
薛劲莛点头:“可。吾当赴约。”
……
出得悦来楼,何卫趋前一步,低声道:“主公,可需小的派人盯着他?”
薛劲莛却道:“不用,此人满口胡呲,是真是假明日便知,无需浪费人力。”
……
应须有这厢却是躲在厨房内老泪纵横,摸着袖子里那张一百两的银票不敢相信。
这些年来吃糠咽菜,攒下一点银钱全给老母抓了药。做秀才时置办的文房四宝,几本好书都在此后的穷困潦倒中典当卖了。
这可是一百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