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家祠内,夏风温煦,香气清浅。
周家家祠前后两进,前一进是周氏祠堂正居,供奉着周家祖宗牌位,点着长明灯。
后面是一进雁翅状院落,修有耳房和抱厦,有些简陋,胜在收拾得极为干净明朗。
周薇便住在这抱厦内,除了她还有两个侍女并一眼花耳聋的烧饭嬷嬷。
抱厦的地上铺着光洁的青砖,窗上挂着蒲草织成的薄帘,阳光半透而进,祥和安宁。
墙角有个三条腿的竹架,上面摆了十余本书,边角都有些破旧,看起来是时常翻看的。
周薇正要用饭。
午食很简单,今日不过是清水煮熟的白菜拌虾米,鸡蛋羹,清汤寡水的豆腐银鱼汤,并一碗夹生米饭。
嬷嬷眼花,看不清烧饭放多少水,夹生饭是常常吃到的。
周薇吃饭吃的很认真,每一口都细嚼慢咽,确保把一餐不论好坏全吃得干干净净。
若注意她的姿势,会发现这实在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少女。一举一动无不端庄优雅,挑不出一丝错来。
她必须吃干净,因为她还在长身体,要知道外面很多穷人尚不能吃上这样的一餐饭。
她的生母教育她,要时时心怀慈悲,由己度人。
母亲的每一句她都牢牢记着呢。
对面坐着一名白衣侍女,正低头缝着一件小衣,一针一线压的又密又紧。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却是极好。
忽然一绿衣侍女推门而入,大约是手劲过大,门扇重重撞上了后墙。发出“嘭”一声响。
久未修缮的房顶扑朔朔掉下一层灰来,桌上的汤里也落了一层。
周薇看都没朝她看,却用汤匙轻轻将汤里的浮灰撇去,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的继续吃饭。
“小姐,这汤就不要再喝了罢。”白衣侍女赶紧要讲汤碗抢过来,却被周薇按住了:“无妨的,撇干净就好。”
白衣侍女眼圈瞬间红了:“吃坏了肚子可怎么了得。”还是硬将汤碗抢过来:“奴婢再去重盛一些。”
“晚啦!”那绿衣侍女见二人都仿佛没看到她一样,也是习以为常,直接坐在周薇的床榻边上,翘着脚:“我倒是吃过了,看就剩点汤底菜渣,索性叫蔡阿姆都倒掉了。素素姐,以后你吃饭可要勤快一点,别让我们老的小的都等你一个。”
周薇没有说话,素素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确是对周薇说道:“也是巧了,我今天早上吃多了积食,本来也没打算用午食的,姑娘汤别喝了,我给姑娘沏盏茶吧。”
绿衣侍女又阴阳怪气道:“这就对了嘛,该吃饭的不吃,不该吃的饭偏要吃。你们主仆倒真像一对,这样也好。待到了那薛家正好一道伺候那个短命鬼。”
周薇忽然站起身来,转身将那碗豆腐银鱼汤泼了绿衣侍女一脸。
绿衣侍女瞬间尖叫起来,踢了鞋子就要去扯周薇的头发。
周薇沉着脸:“石榴,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一句话威严十足,真将石榴喝止在原地。
石榴满头满脸的豆腐汤水,领子里滑进银鱼肉,一时恶心的不行,脸上忽靑忽白。
却又真的不敢上前,两下僵持了半息,石榴在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重重甩门而去。
出得门后,嘴里便开始骂了起来,各种市井泼皮的浑话都从她的嘴里冒出来。抱怨自己本来是大管家嫡亲侄女,府里那么多大好差事不派给她,倒把她派来这个荒郊野岭,这么倒霉完全是因为这个克死亲妈,即将守寡的女主子。
“我要撕了她的嘴!”素素气的眼泪直流,上前两步就要出去。
周薇把她拉住:“算了。”
她要嫁去薛家是定局,也许这两日就要回府了,有什么气好去跟一个下人生呢。
去薛家于她来说实在是个好事情。因为即使不去薛家,她那嫡母迟早也会将她嫁到腌臜地方去,或给大腹便便的老员外做续弦,或给爱好打杀小妾的贵族做妾。
至少薛家的家风是公认的好。
她,其实是十分愿意去服侍那个“病秧子”的,一个从小身体不好,但倍受关爱的人,一定是个很温暖的人吧?
“你愿意和我去薛家吗?”她拉起素素的手,一双明眸里是十分的真诚。
素素原是她母亲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为了照顾她迟迟不肯嫁人。嫡母更是不会去管这种闲事,这一拖,已经拖成二十二岁的老闺女了。
素素泪水还挂在脸上,听她这么问,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姐问的什么傻话,我便是死,也要葬在小姐身边的。”
……
“好。你很好。”
周薇露出一个笑容,叫人忽然发现这个惯常不爱抬头说话的少女瓜子脸,长娥眉,一双妙目顾盼生辉。是个长相极为美丽的女子。
再说那石榴,回到自己住的屋子后,泄愤地将屋内不多的几件家具挨个踢了几脚。
心道自己虽然是家生子,但她的父母都是府里很有体面的下人,手中极富实权。她从小可是当小姐养大的。
若不是运气不好被派了这么一个倒霉差事,她说不定会被分去哪个少爷的院子里呢。
越想越气,想着说什么也要给这个不受宠的小姐一点苦头吃吃才行。
忽然门吱嘎一声退开,蔡嬷嬷佝偻着腰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包。
石榴嫌恶地上下扫了两眼,又忍不住好奇道:“那里面是啥?”
看没反应,想起她耳朵不行,石榴又大声问了一遍。
“这里面啊,可是药耗子的药!老婆子拿酥油和糖泡过了,是不是闻起来又甜又香啊?”
蔡嬷嬷一张老脸笑的像朵大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