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汪!”
斯塔被一阵犬吠惊醒,揉了揉迷蒙的双眼,看见自己眼前有三张脸,一张狗,一张猫,一张吴所谓。斯塔不明白,为什么这三张脸会在自己的眼前呢,它们都应该比自己低许多,怎么就都能跑到自己的眼前来呢?
缓了缓,斯塔猛醒过来,自己是倒在地上的。之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倒在地上呢?回忆中,斯塔只记得自己撸了许多榆钱在吃,之后就不醒人事了。从吃榆钱到晕倒在地,中间似乎经历了什么,可究竟经历过什么呢?斯塔完全记不起来了。
“我怎么会晕倒在这里的?”斯塔从地上爬起来,困惑地问。
“惹着鬼了吧?这岛可是有不少鬼呢!”吴所谓说。
“惹着鬼了?”斯塔努力地试图回想起自己不醒人事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这岛上的鬼都是恶鬼吗?动不动都要把人打晕的!”斯塔无奈地活动了活动自己的胳膊腿,还好,胳膊腿似乎都是正常的,自己的身体并没有损伤。“嗯,是不是现在那人出来了,可以见咱们了?”
“先生已经告诉了我方法,我们现在可以回去找人了!”吴所谓。
“嗯?可我还没见到他呢!这怎么就要走了?”斯塔不甘心地说。
“你见先生重要还是找人重要啊?你不急着找人了吗?你不怕尤林佳下阴间了吗?”吴所谓。
“嗯,那好吧,那咱们走吧!”虽然仍有些不甘心,斯塔还是觉得找尤林佳更为重要一些。
一猫一犬再次带着二人返回接他们来的船上,而多投依然昏迷在船头。
“这都要走了,还不让人醒来吗?”斯塔气躁地问那牧羊犬。
狗没出声,猫喵了喵。
“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的,你急什么呢?”吴所谓这样向斯塔翻译说。
“什么破玩意儿的岛?”斯塔不忿地说。
“喂,你找事儿吗?”吴所谓慌了。“对不起呀!对不起!”急急向猫狗道歉说。“这个人呀,他说话不经大脑的!你们别跟他计较啊!他就是个脑袋进水的!”
“你才脑袋进水呢!你们全家都脑袋进水!”斯塔本能地怼回去。
“还不让人说!你看看你说这话,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吴所谓给他一个超级蔑视的瞪眼。
斯塔一想也是,吴所谓全家不就是自己全家嘛,自己这脑子还真是缺根弦。
船快靠岸的时候,多投终于醒了过来,从船头进到舱里,但只瞧了瞧众人,没有说话,独自坐在一边儿沉默着。
船停上了岸,斯塔问吴所谓:“该怎么找人,说说吧,那人怎么给你说的?”
“走吧,去坟场!”吴所谓回答。
“干嘛去坟场?”斯塔不觉得那是个好地方。
“先生说,刚脱离躯体的灵魂灵力还比较弱,所以它们一般还无法自由选择宿主,对它们来说相对比较容易寄宿进去的肉身,是那些刚刚死亡,肉身尚且完好无损的尸体,所以最可能的地方就是坟场!”吴所谓背诵着先生的话。
“可坟场那么多?”斯塔。
“先生说,第一阶段,为了养蓄灵力,亡灵一般都会在它死亡地点半径十公里内找到第一个可供寄宿的肉身!”吴所谓。
“是吗?”斯塔扭头去问多投。“你当时也是这样的吗?”
“我!”多投一惊,想起自己的当时来。“我,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时候是战争时期,跟我同一时间死亡的人很多!而且我当时急着救人,就寄宿进了一个人的体内,至于自己死后该怎么办,其实当时并没有想过!”
“这家伙说什么,说了一大串?”斯塔问吴所谓。
“它说……”吴所谓将鬼伊洛的话翻译给斯塔听。
“你要救谁,当时?是那跛子吗?”斯塔突然本能地联想到代达。
鬼伊洛听了斯塔的问话,心中一惊,逃避地把头偏向一边去。
“所以你不是子远城人?”斯塔继续说到这儿的时候,呼吸突然停止了,双眼死盯着多投,仿佛要把多投的身体看穿。
良久,斯塔猛地吸进一口气,又颤抖着把它呼了出来,握紧拳头,垂下头,默默地独自向前走去。
那一刻,鬼伊洛望着斯塔的背影,觉得一切仿佛静止了,除了斯塔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一切都静止了,连风也凝固住了,不再吹动。多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斯塔的背影渐渐幻化成代达的。代达一跛一跛地走着,他正在远离自己而去。多投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不清,因为鬼伊洛的伤心正化作他的泪水涌出,连绵不断。
在利莫里亚大酒店半径十公里内只有一个墓园,它建在南山群峰之中的一面向阳的山间缓坡上,远远看去就象梯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斯塔他们到达那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晚霞铺洒在那些错落有致整齐有序的一个个墓碑上,别是一番风味。那霞红,你不知是该觉得它热情,还是伤悲。
从山间公路爬上半山的墓园,转过园口的松树林,斯塔他们看见园中明显有一个人。因为只有她一个人,还穿着喜庆的大红色,所以看起来格外显眼。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是蓝美。今天的蓝美有些特别,整个人作的是复古的打扮。那大红的连衣裙是两百年前款式的衣服,她的长发也做成了复古的盘发,插着一根珠花的簪子。
乍一看到蓝美,斯塔的心情有些复杂,有点儿象看到了曾抛弃自己的恋人,或者抛弃了自己的妈妈,使原本就已先后因为尤林佳和多投而难受的斯塔更添了几分难受。看着蓝美站在夕阳的余晖中,被那残阳的辉光笼罩着,眼泪突然涌进了斯塔的眼眶,他觉得自己将在今天失去很多东西,虽然斯塔自觉自己已经穷极,身无长物,孑然一身。可为什么自己还可以被这夕阳剥夺去些什么呢?斯塔想,生的世界真是好荒唐。霞光中的蓝美看起来是那样美好,而越是这样,斯塔越更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被剥夺。被剥夺感从斯塔一记事起就伴随着他了,从未离开。
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夕阳背景下的蓝美,斯塔朝她走过去。
一直在野风中发呆的蓝美,听到三人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到鬼伊洛正向自己走来。蓝美抬起脚,向鬼伊洛走过去。
近了,蓝美伸出手,朝鬼伊洛的脸上挥去。
啪,狠狠一掌掴在多投的脸上。
“你还我女儿!”蓝美有气无力地说。
啪,又一掌掴在多投的脸上。
“我叫你还我女儿,你听到了没?”蓝美声音颤抖着继续说。
多投左脸已经红肿了,但他没有动,没有要逃跑的意思,表情镇定。
倒是把一旁的斯塔看得呆了,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蓝美为什么要打多投,又几时来的女儿。
啪啪,蓝美的巴掌一下一下地落在多投全无闪避之意的脸上,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斯塔突然上前抓住了蓝美挥起的手臂。他这样作不为别的,只是不能再忍受看到他心中爱与美的化身蓝美,继续这样粗暴狰狞的样子。
“别再打了!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斯塔不知该说什么劝阻的话,只是重复着这一句。
“你也来找死么?哼哼!”蓝美狰狞地冷笑起来。“好,那我就成全你!”
说着蓝美一把扯过斯塔,在头顶上转了个圈,狠力地抛甩出去。
斯塔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地上,又倒着擦行了几米才停下来。他感到自己的脸和身上都很痛,眼冒金星。
蓝美向斯塔走过去,一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又要再把他抛甩出去。
“别这样,丰纹!”多投赶过来,按住斯塔即将被抛丢出去的身体,劝阻说。
“我要他死!还有你!”蓝美说。
“丰纹,我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你们母女二人!但你是不是应该先和我们一起找到你的女儿,还有那真正的凶手呢?”多投坚定地说。“把一切先搞清楚了再说不好吗?”
听到这话,蓝美抖了一下,仿佛忽然间丧失了力气,松开了紧抓着斯塔的手。
“你到这里来也是来找你女儿的吧?不如我们一起找她啊?”多投接过斯塔抱在怀里让他站稳并继续劝说着蓝美。
蓝美没有吭声,只是瞧着多投的脸,仿佛在说,我可以相信你吗?
“相信我吧!就是为了找到尤林佳,我们才会来这儿的!”多投看出了蓝美眼中的不信任,继续坚定地说。
蓝美从鬓边拔下一根头发,塞进多投的领口中:“你们找吧,我很累!”说完,她靠着一块墓碑坐了下去,呆呆的一动不动了。
“那我们继续找吧!”多投冲刚刚站稳的斯塔说。
“她到底是谁?丰纹?她不是蓝美吗?”斯塔问。
“她是尤林佳的妈妈丰纹!”多投。
“你是说丰纹寄宿在蓝美的体内了?”斯塔。
“嗯。”多投。
“她,现在,是尤林佳的妈妈!”斯塔喃喃说着,猛地身子一震。“那她原来是谁?她原来是谁?她原来是谁?”这样追问着,斯塔抓过多投,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到多投的眼睛东瞟西躲着,斯塔的脑袋嗡一下炸蒙了。
“他原来是谁?她原来是谁?它原来是谁?”听到斯塔连续不停的追问,蓝美突然也这样追问起来。边这样追问着,蓝美边站起来,向墓园外迷茫地走去。
“你看着我!”斯塔突然向多投吼叫着命令。
多投吓得抬眼望住斯塔。
斯塔仔细审查着多投的眼睛,良久。
“我恨你!你们毁了我的一生!”这样边说边狠狠将多投推开,并从踉踉跄跄的多投身边猛冲了出去,奔跑向远方。
此刻斯塔的心中充满怨恨,他的头脑中有一个声音狂暴的朝他叫嚷:“斯塔,你听着!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世上所有关于爱的传说都是假的!是自私的谎言,可怕的圈套,利益的骗局!啊!”斯塔吼叫出来,猛烈地甩着他的头,想甩脱掉那恐怖的来自头脑中的声音,但是他甩不脱。“斯塔,你听着!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世上只有出于目的的谎言,并没有真诚自然的话语!你被骗了!你被骗了!从头到尾!从你还没有出生起,直到现在,未来,永远永远!只有谎言!谎言编织成看似真实的传说,将你欺骗,捆绑,蹂躏!一直一直!啊!”斯塔再次呐喊着猛甩着自己的头。“虚无!这世上只有虚无!没有爱,没有真,什么美好都没有!这个世界多TM荒诞啊!哪有什么美好!TMD!一切的美好都只是传说!只有虚无与残忍!为什么这样的世界不毁灭!啊!”这一次斯塔绝望地嚎叫出来,身体用力过猛,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前扑倒出去,更糟糕的是,被心中怨恨纠缠的斯塔没有发现,自己的前面已没有了路,而是一个断崖。于是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或许也是心甘情愿的,斯塔的身体扑下了山崖。
斯塔的身体沿着崖壁翻滚着,无法自控,但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因为还有感觉。他非常强烈地感觉到被撞击的痛楚,被割烂的撕裂,还有身体内五脏六腑的翻腾。很难受,不知是心里更难受还是身体更难受,但反正都由不得他自己,除了承受还是承受。
终于斯塔的身体停了下来,意识也停了下来,但是他并没有晕厥,他听得到山崖上多投和吴所谓对自己的呼唤,不过他觉得那呼唤与自己无关,所有这整个人的世界已与自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