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动，吹乱了阿无的碎发，她应声看着十渡群山，“那真是个幸福的女子。”
陈松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悲戚，“得到幸福的是我，阿暖却是不幸的。”
他关了帘子退进了车里，阿无以为他不愿再多说了，苍老深沉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十渡山还是个山贼窝子，我奉命前去围剿，遇到了阿暖。”陈松脑中回想着那个在山路上瑟瑟发抖的少女，她睁着大大的灰眸望向他，像是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可陈松却觉得那双眸子美的让人心旷神怡，京城里曾经名动天下的柳银衣，也不及此十分之一。
“阿暖是十渡山脚下的一个盲女，天生异瞳被视为不幸，从小就受人欺负，后来山贼来到这里屠了全村的人。他们惧怕阿暖的异瞳，不敢把她杀害，便把打断了她的双腿，扔在了回寨子的山路上。我路过的时候，她浑身是血，一双眼就像琉璃一样清透，直直的望着我，我永远也忘不了她的那个样子。”
这世上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却各有各得不幸，阿暖的不幸从一出生便注定了。
“抱歉。”阿无听着陈松的话，觉得自己妄言了。
也许不是所有美好的故事，都不会有不幸存在，恰恰正是这些不幸，才让故事变得美好吧。
“你没有错，也不必道歉。”陈松没有怪罪阿无的意思，若真的谁错了，也许是他吧。
他应该把阿暖留在十渡，她那么好，一定会遇到一个爱他一辈子的人，然后生一堆孩子，一起抚养他们长大。陪着她慢慢变老，渡过长长的一生。
“我救了阿暖，灭了山贼，为了医好她的腿，我在十渡待了三个月。那些日子，我不再沉迷练武，我喜欢她总用无神的双眼看着我，那灰色的瞳孔中好像有万千星河，我喜欢她说话软糯的声音，挠的我心里痒痒的。”陈说道这里，又拂了拂珠钗，眼中满是不舍。
“阿暖看不见，我就当她的眼睛；阿暖走不远，我就当她的双腿，阿暖不爱笑，我就总是逗她。突然有一天阿暖却说，阿松，你该走了。”
是啊，他早就该走了。
他的心中盛的是金戈铁马，他的眼中装的是山河万里，可他却始终说不出那句离开。最后还是阿暖做了这个坏人，在阿暖面前，他始终是个懦夫。
“你走了。”阿无有些伤感，她知道陈松肯定走了，没有留在十渡过这看似碌碌无为的生活，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战神陈老将军。
若她是阿暖，大抵是不想让陈松走的，却也不想把他困在小小的十渡。阿暖爱陈松，所以她知道陈松的一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想带她走，她摇了摇头没有答应。临走时她给我送行，我在镇上买了支珠钗送给她，亲手给她带上，珠花映衬着她的眸子，更加的明亮。我说闲了便回来看她，可是直到有一天，她一瘸一拐的走到我面前，我也没有空闲过。”陈松是后悔的，他后来不断地回头看才知道，那时阿暖觉得自己会拖累他，才没有跟他离开，而他真的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离开的那些日子，阿暖一定过得很艰难吧。
假如时光倒流他能做些什么，找她没说却想要的。
“她来找您了？”阿无有些意外，在这场爱情的博弈里，阿暖竟然是主动的那一个，他让陈松追寻自己的理想，自己千里迢迢奔赴京城。
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
而陈松，那个雷厉风行的大将军，从头至尾只是个逃兵。
“是啊，阿暖走到我面前，她说‘阿松，我想你了。’这次我没有再胆怯，我一把拥住她，生怕她会再次离开我。我说，‘阿暖，我娶你可好。’她埋在我的怀中僵了一下，半晌才点了点头。”陈松话语间带了丝笑意，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面红耳赤。
他的英勇无畏都给了战场，剩下这点偷来的孤勇还望她不要嫌弃。
“真好。”阿无由衷的感慨，但这听着却觉得和陈松一开始说的有些出入。
“如果时光可以停在那个时候该多好。”陈松话锋一转，染上了淡淡的悲伤。
“我与阿暖成亲，无人祝福，在他们眼里阿暖与银衣差了不知几座十渡山。我父母虽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却也不同意我娶个盲女。只有银衣见过阿暖以后，说了一句这真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珍惜。我点头应下，却终究没有做到。”
“…”阿无禁了声，没有再接话。
阿暖这个姑娘懂事的让人心疼，她大抵是能想到阿暖嫁给陈松后过得日子。身份的悬殊，到底还是成了他们障碍，可那还不仅仅是全部苦难。
“是我拖累了她，我害怕别人议论我，我逃了。我不停的在外出征，她就在家中等我，每次回来我恨不得第一眼就看到她，可是面上却总是不冷不热，看着她失落的眼神，我就又想离开。她给我生了三个孩子，都很优秀，我却从未带她出过家门。她自从嫁给了我，就没有离开过那小小的方圆几里。”陈松有些哽咽，他真的不感想象，阿暖在他不在的日子都是怎么度过的。
后来老大和老二都战死沙场，阿暖的身子越发差劲，他最后一次见她，她抚摸他的铠甲，眼瞳还如当初那般美丽，只是眼角爬上了皱纹。
阿暖说，让他早点回来，她有话要告诉他。
那时候她想说什么呢，可是怨他了。怨他也好，可她却没有等他回来。
“你爱他么？”阿无很是不解，她不懂如何是爱情，那大概是让人幸福的东西，陈松和阿暖明明那么相爱，却过得都不快乐。
“我爱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这一生也只娶了阿暖一人。”陈松这一生从未和阿暖说过爱，阿暖也没有问过。
他想他应该多说点的，阿暖的眼睛看不见，若他再不说，阿暖怎么知道呢。
她又是凭借什么，独自渡过那些冰冷的岁月呢。
“但你还是负了她。”阿无的话异常冰冷，一字一句砸在陈松的心上。
她不明白爱情，但她心疼阿暖，那个女子得到了陈松所有的爱，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