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住处,月荷想到崔姨娘允诺,若事成就抬她给侯爷做通房,不舍地把腕上手镯摘下,紧紧地握着那盒熏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小姐,对不住了。”
看着窗外已经黑透的天色,月荷换下被茶水泼湿的衣衫,把迷香和红绸装好之后就往东厢房走去。
从霜一直在房门前守着,见月荷老远走来,咳嗽一声给屋内的主子提示完,就大步上前拦住她,“月荷姐,千万别过去,小姐正发火呢,”
屋里楚双城刚把涂满胭脂的手从半夏的胖脸上拿开,听到从霜提醒,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示意半夏抬起手。
月荷正想问原因,就听到屋里传来大小姐气急败坏的训斥声。
“啪——”
“势利眼的狗奴才,敢拿二钱铜板的佛香糊弄我,给本小姐滚出去,”
“从霜,从霜呢,快滚进来。”
从霜听到楚双城叫她,吓得浑身哆嗦,顾不得搭理月荷急忙快步推门进去。
月荷被这动静弄得满头雾水,就见半夏顶着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出来了,看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捂住脸。
“怎么回事,小姐不是很看重你嘛?”月荷明知故问的道。
半夏没有把手拿开,满肚子的委屈,“小姐让我点熏香,平日里这些都是你做的,我哪里见过,这不错拿佛香点了,”小心翼翼看了房里一眼,又语气怨怼地道:“小姐的性子也忒坏了。”
这时从霜也苦着脸出来,叹了口气,看也不看她俩就向库房走去。
月荷见她这样急忙的上前拉住她的袖子,“怎么你也挨打了?”
“这倒没有,只是小姐让我去找熏香,说没有这个她睡不着,你也知道我是末等丫鬟出身,主子用的东西哪里见过。”从霜两手一摊郁闷地说道。
月荷两眼放光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她正愁怎么人不知鬼不觉的把香点了,最后还赖不着她。
“亥,我当什么大事,这东西我熟啊!”月荷善解人意的道。
闻言,从霜目露惊喜恍然大悟的一拍额头,“哎,我真是急迷糊了,还好有你在,回头我就把小姐赏的头花送你!”
……
月荷领着从霜来到库房,因今晚月色尚好,屋内光线倒也明亮,从霜故意找错位置。
“咦,奇怪,明明放这了,怎么没有?从霜你去那边看看,咱们分头找找。”月荷对旁边给她打着灯的从霜建议道。
“好,这样也快些,”从霜认可的点头,说罢转身去背面翻找。
见从霜当真听话,月荷激动到整个人都在发抖,哆嗦着把怀里的迷香换好,就差一步了!
这时肩膀上突然搭上来一只手,月光下白森森的有些恐怖,月荷被吓得不敢动弹,牙齿“咯咯咯”的打颤。
“月荷姐,找到了么——”声音清冷熟悉。
月荷咕咚咽了咽口水,原来是从霜,转头见她仍是面露疑惑并没有什么怀疑的神色,这才抖了手上的皮料子。
“在这呢,我就说记得放在这,原来被衣料遮住了。”月荷指着那盒熏香欣然的道。
……
月荷亲眼见从霜点完熏香伺候楚双城睡下之后,一同出来和半夏从霜在门口守着。
“小姐可睡了?”半夏捂着脸闷闷的问从霜。
从霜遮住嘴打了个哈欠,言语不清的道:“睡了,今晚睡得格外香,我伺候着都犯困。”
月荷见事成了正要道别回去,却见她们死守在门口不动弹,眼神闪烁。
“晚上特别冷,反正小姐也睡下了,你们不如去我那坐会,待会再过来。”月荷搓着胳膊建议道。
从霜裹紧衣领,看一眼半夏,一副想去又不敢的模样。
“好,去就去,咱们忠心耿耿的伺候,到头来却挨了巴掌,就要让她知道咱们作奴婢也是有脾气的。”半夏是个不管不顾的,站起来对着紧闭的房门气愤地道。
说罢也不待从霜愿不愿意,拉着她就跟上月荷往丫鬟住处走去。
屋内,楚双城透过门缝见人走远,怀揣匕首悄悄的顺着墙根往西厢房摸去。
月荷一路上听着半夏对从霜抱怨大小姐,路过假山时,不着痕迹的落后几步,掏出红绸趁二人没注意系在桃树上,又若无其事赶上她俩。
“小姐只是心情不好,我们做奴才的怎么能埋怨主子。”月荷若无其事的接话道。
王贵藏在假山后,早就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此时听到月荷的声音,又见红绸暗号出现,得意的拐着腿向楚双城她们所说的西厢房赶去。
西厢房中,秋蝉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响,忍着腹中不适伺候楚双娇睡下。
从晚饭后她就开始腹泻,偏偏西厢房如厕的地方不知什么原因倒塌没法用。
秋蝉难受的躬着腰紧按小腹,待听到楚双娇轻微的鼾声,秋蝉再也忍不住,挑暗烛光憋着气就向东厢房跑去。
楚双城一路躲藏摸到此处,看着秋蝉疾奔而去的背影,楚双城手拿熏香从墙角阴影里走出,轻轻打开房门悄身进去,几个呼吸间又捂住口鼻闪身出来躲回原处。
王贵到来时,就见房门紧闭,门前一个丫鬟也没有,呷呷嘴,“这崔姨娘的手段果然老道,侯府又怎样,嫡女还不是要雌伏于我王贵!”
……
待王贵进屋后,楚双城算着迷香发作的时辰,等了一会才捂住口鼻闪身进去,把窗户打开,就见王贵和楚双娇齐齐昏倒在床。
“没用的东西,就差一步。”楚双城可惜的叹道。
借着窗口的月光,楚双城阴森着脸,匕首在楚双娇的脸上划过,又落到王贵的脸上,没有伤痕。
蓦然,楚双城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猛的转头看向窗外。
映入眼帘的是那株已经开花的榕树,听说此花在青鸾名合欢。
月下观赏,只觉似幽冥之火在滚滚燃烧,诡异凄美,见没有人,楚双城只当是错觉,再不耽搁,手起刀落
男人因迷香作用,只能本能的哆嗦却醒不过来,暗红的血液慢慢地浸透床褥,血腥气混杂着熏香味,让屋内的空气更加的诡腻。
楚双城像看死物般盯着不时痉挛的王贵,上辈子若非从霜突然在院中大闹,那她是不是就像此时这般,被这畜生任意的玷污?
想到明早要来的那个男人,楚双城眯起的眼里满是期待,凉薄的嘴角更是邪恶的挑起,似乎已经看到了那张虚伪的嘴脸,楚双城低声呢喃。
“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随意踢了踢地上散乱狼藉的衣物,一个圆行的东西滚了出来。
仔细一瞧,却道是枚并蒂莲玉佩,楚双城灵光一闪,忍不住为自己的坏主意嗤嗤发笑。
捡起地上牡丹花肚兜,把玉佩和那血淋淋的脏污玩意一同裹起塞进王贵怀里。
看着王贵衣襟明显鼓起的一团,眼底全是讥讽。
“呵,纯洁爱情的信物。”
刀身仍残留恶心的血迹,楚双城嫌弃的蹙起眉头让楚双娇握住。
临走又收起熏香,四下扫过见再没什么遗漏,这才走向窗口对着那株榕树狡黠的一笑,随即合上。
……
楚双城顺着墙根正要回去,忽然听到前面传来急慌慌的脚步声。
“糟糕。”
来人正是秋蝉,待解决了腹中闹腾,她只觉眼皮直跳,顾不得拦她说话的半夏,急慌慌地就往西厢房赶来。
楚双城无奈原路返回,可院中除了半株榕树一览无余,顾不得埋怨半夏办事不牢,只恨可用之人实在太少,抠着树皮大感焦急。
忽然,楚双城挠着树皮的手收回两侧,咬了咬红润的樱唇,手指也是松开又握紧。
秋蝉的脚步声迫在眉睫,不容她多思量,楚双城确认再没外人,撩起袍脚塞于腰间,修长的腿也因此暴露在月光之下,绕着榕树走了一圈便开始攀爬。
就在将至树杈,楚双城突然浑身紧绷背脊发凉。
一只尺码偏大的黑色靴子顶在额前,视线所及是霜白的中裤,大赖赖在她的头顶敞开。
楚双城只觉耳根发热,急忙移开视线,再抬头对上的就是一双清冷无情又略带黠笑的长眸。
男子弱冠左右,发丝半数拢于头顶紫金冠,余发披散脑后,又被风凌乱吹至前胸。
若非场合不对,就凭这紧抿的唇,高挺的鼻,斜飞入鬓的眉,她也要赞一句——彼其之子美无度,楚双城有些呆愣又瞬间回神。
月下合欢树小姐遇书生,这本是她前世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可现在她却是心跳如鼓,额角的冷汗不断的沁出,此人是敌是友,看到他的脸会不会被灭口?
手中的冷汗越聚越多,男子单手托腮正意味深长的俯视着她,那眼神如黑暗中的光让她无处躲藏,空气静谧的仿佛凝固了般,楚双城只觉喉间滚动,就听到自己的声音传来。
“好巧。”
“嗯。”
……
男子声线低哑暗沉又带着魅惑。
楚双城似没意识到尴尬,僵着脸仍保持四肢抱树姿势,只是跳的更快的心脏,和更加抠紧树干的手指,泄露了她此刻紧张情绪,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楚双城颔眼。
额角的冷汗顺着饱满的额角滑进修长的脖颈,把心一横,努力忽略头顶之人大开的裤底,手脚并用脸颊擦过他暗紫色袍脚,飞快向墙外窜去。
凤隐邪眸微阖,自然的收起弓在树枝的那条腿,看着那越墙而过惊慌逃窜的女子,薄唇扬起好看的弧度。
“有意思。”
“主子,东西没找到,要不要属下继续查探?”突然出现的宴行、宴影,一身黑衣的站在墙头垂眼拱手禀报。
风吹过,阵阵花香呛的宴影鼻腔发痒,使劲皱皱鼻子,这才憋住没有失态。
左等右等不见主子吩咐,两张相同的脸疑惑对视又错开,悄悄抬头…
这一看不得了,惊得宴影脚滑差点摔下墙头。
就见平日里不苟言笑,一脸生人勿近的主子,此刻正单手托腮,满脸笑意温柔地看着他们。
宴行眼神诡异,暗示宴影:“看的你,不是我。”
再仔细一瞧,宴影眼角抽搐,还真他娘的是他这边,心中慌慌,咋办,他可是正常的纯爷们。
想到这些年主子不近女色,就连身边伺候的,都是他们这些流臭汗的大脚男人。
难不成…就因为如此…才会…?
不对不对,主子贴身小厮陆英那小子,细皮嫩肉的,可比他俊秀多了。
凤隐此刻仍旧望着楚双城窜过的墙头,全然不知因为此举他已被二货属下误会成有特殊嗜好的断袖。
隔空拈过一朵飘落的绒花,半白半粉随意的在指尖流转。
却说当年那老东西,似乎也曾为母后种过一棵。
想起那些不堪回忆,情绪翻涌间杀气外泄,只见身下榕树枝叶乱颤,无数伞状粉白被劲气无情地扯落枝头,朝一个方向逆空成漩不得落地。
凤隐发丝张扬,暗紫色衣摆无风猎猎,花朵在周身因转的太快,发出刀剑嗤嗤嘶鸣声。
宴行宴影突然感到杀气,摸向腰间下意识戒备。
待发现源头来自他家主子,这才放松臂膀,脑子里却各有思量。
宴行想的是,主子这般反应,是不是和翻墙而逃的那人有关。
而宴影,此刻心中如集市般鸡飞狗跳。
这是明白了他的暗示,大怒之下要杀他灭口?
他命都是主子的,一具肉身自然…不成,不成,男子汉大丈夫…要不…能屈能伸就从了?
宴行察觉到兄弟的纠结,回头看一眼似乎下了什么舍身成仁决定的宴影,眸中闪过得逞的笑意。
宴影此刻的确下定了决心,回头他就去找陆英探讨探讨这个经验。
察觉暗卫异常,凤隐收敛杀气。
周身花海连同指尖那抹嫣红,瞬间化为粉末无声地撒落在地,为棕黄的泥土铺就一层血色的荼靡。
收回心神,仿佛才听到暗卫的声音。
“回吧。”
话音未落二人只觉有风拂过,凤隐的身影却已如鬼魅般消失不见。
宴行见主子离去,又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收起心中疑惑,拉起走神的宴影也隐身遁去。
秋蝉刚疾行至西厢房,浓郁的花香味就扑面而来,“阿嚏”,用手绢遮住不适的口鼻,靠近门缝仔细听……
见屋里没有动静传来,这才捂住狂跳的心脏。
方才她跑出一身汗,如今被山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冷颤,裹紧衣衫瘫坐在石阶上,凝望院中这株花树,远远望去落樱满地,心中十分诧异。
“方才的风有那么大?”
东厢房中,崔姨娘看着面前娇艳明媚的月荷眸底闪过嫉妒,抬手抚过眼尾的细纹,指甲上的朱红丹蔻像腐坏凝固的血散发着阴毒死气。
“如何?可是成了?”
月荷没留意崔姨娘看她时那凌厉的眼神,急着表功道:“夫人放心,奴婢亲眼看着点的,王贵已经收到信了。”
似乎有什么顾虑又言语不明地道:“那您答应奴婢的…”
崔姨娘心中嗤笑,敢和我抢男人?有命活下去才行,就着烛光欣赏手指。
“你放心,只要事成,答应你的本夫人必会做到。”
打发她出去又叫心腹秋兰进来问话,“侯府那边可送信了?”
“送了。”
说完秋兰又朝崔姨娘跪下,“还请夫人恕罪,奴婢怕侯爷拖延,斗胆诈言您突发急症危在旦夕,依侯爷对夫人的疼爱,必会快马加鞭往这赶,天亮前一定能到。”
崔姨娘看着秋兰,为自己有这样脑子灵活的心腹感到高兴,赞许道:“你做的很好,不用跪了,起来吧!”
这就完了?
秋兰心中诧异,原本想着以崔姨娘的恶毒手段,自己先斩后奏多少也要挨她训斥,见她没有怪罪,赶紧谄媚地上前道喜。
“奴婢恭贺夫人心愿达成!”
崔姨娘听了吉祥话眉眼愉悦,得意间摘下腕间的蜜蜡串子,“就你嘴甜,这串珠子拿去玩吧。”
“那奴婢可要沾沾夫人的福气了!”
崔姨娘笑了笑没说话,思索会又道:“既然如此,那就作戏作全套,去把姓江的那老王八蛋叫来。”
秋兰捧着珠串应声去安排。
而此时忠勇侯楚府,家奴被急切地敲门声吵醒。
……
“都是我的错。”
楚双城屋中,半夏此刻正焦急后悔,她方才就该死命的拦住秋蝉,如今小姐还没回来,若是有个意外这可如何是好?紧锁眉头在桌前走来走去。
从霜知道光着急没用,只好安慰自责的她,“咱们在屋里待着也不是办法,如今看能不能想…”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房门猛的被人推开,二人一惊,就见楚双城外裳沾满血迹和泥污闪身进来。
半夏见此只觉眼前发黑踉跄的后退,小姐这是出事了。
“小姐,您哪里受伤了?”从霜急忙上前询问,她也是慌了神。
“没受伤,别担心,不是我的血。”楚双城语气轻松的道。
从墙外另一半榕树跳下来时,她因着急害怕脚没落稳,这才滚了一身泥,而自己的惨相肯定都被他瞧见了。
想到那个害她如此狼狈的流氓,楚双城心中郁堵。
半夏听到楚双城没事,眼中似有一汪被石头压住的泉水,如今石头没了,愧疚恐慌全部迸发出来。
再也不顾得尊卑,抱着她就呜呜地埋头痛哭。
“小姐,是奴婢没用,”哭了一会,抹了一把脸抬头自责道。
半夏脸上鼻涕眼泪混杂着胭脂,被她一抹,差点没把从霜逗笑。
楚双城也不躲,忍着笑意任由她抱着,“这都是突发情况,不能怪你。”
用相对干净的袖子给她擦了擦脸,直到露出本来相貌。
“好在有惊无险,只能说你家小姐并非算无遗策,你若拼命拦秋蝉,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这倒是无心插柳了,你们可要快些成长起来,帮我筹谋才是。”楚双城宽慰道。
见半夏仍旧哭也不再劝,有时她很羡慕她,可以想哭就哭,心中有事不能憋着,还是哭出来的好。
转头问从霜,“月荷那边可曾怀疑?”
“没有,”思虑一会又道:“小姐,您就这么放过她?”
楚双城看着案几上的麒麟香炉,袅袅烟雾盘旋上升,她的心神似乎也跟着缥缈起来。
从霜见楚双城静默地站立沉思不语,虽一身狼狈,但仍不掩傲骨风华,这样的小姐,让她心悦诚服。
楚双城回神,弹走手指上的泥土,半晌才意味不明的道:“成全她,成全她才有意思。”
就是不知到了那日崔姨娘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