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坐这儿！”燕得贵把背篓放到地上，细心的用双腿环住筐子，生怕被人碰倒。
“马上就要到了，先把鞋子换了吧！”他爹边说边递给店家几个钱，吩咐打一盆热水来。
父子俩穿着的都是草鞋，自己亲手打的，结实又耐穿，就是磨脚。不过时间长了，脚上长出了老茧，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本家不在县城，而是在远离县城的一处山坳，中间还隔了一座山，不太好走，所以穿草鞋走路更方便。
父子俩洗了脸和脚，又换上新做的棉布鞋，好似人都精神了许多。想到很快就要到本家拜年，心里头升起一阵小小的激动。
要知道，从本家的爷爷叔伯们那里得到的压岁钱，差不多等于一家人一年的收入了！所以，家里才准备了如此丰厚的年礼，才会如此慎重上门拜年。
父子两人又喝了一盏热茶，便准备起身，得贵眼尖，瞅见门外有个人影一晃而过，他“咿”了一声，奇怪地挠了挠脑袋。
“怎么了？见着熟人了？要是本家的亲戚，就主动去打各招呼，千万不要让人家觉得我们没礼貌。”
“喔，知道了，爹。不过，我也没看清楚，可能是眼花了吧？嘿嘿。”
“行，那我们走吧，别耽误了时间。”
“好嘞！”
父子俩打起精神大步朝碉堡走去。堡楼为四方形，清一色的灰色石头砌成，高十余米，在一众建筑中显得十分宏伟。碉堡四面均有小窗户和枪孔，站在最上方的顶楼往下看去，整个燕家口尽收眼底，一览无遗。
过了这处碉堡，便正式进入了燕家口，只见来来往往的村民大多头上包着青色、白色的头布，肩上或背或挎着竹篓，有说有笑，神情松快。
得贵心里有些小小的羡慕，别看这里远离县城，居于一隅，可人们都过得并不差，至少不愁吃穿，这一点从脸上的神情就能看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好羡慕的呢？各人有各人的命，自家爷娘虽然每日劳作，每日粗茶淡饭，但比起不少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家，已经好得太多了！
这么一想，脚下不由生风，不一会儿就到了本家的大宅门口。
按着往日的规矩，只需拍几下门环，就有看门的老仆前来开门，再到偏厅里卸下年礼，做了登记，就可以喝着热乎乎的茶水，吃着甜而不腻的点心了。
当然，也可随自己四处走动走动，除了最里面的妇孺居所，其余各处都不禁人的。
不过，得贵和爹却是知道，就算四处走动，其实一举一动都在本家爷爷们的眼皮底下，若是不小心做了失礼的事反而不美，还不如舒舒服服吃着喝着，好好歇一歇。
这次，和往常一样，得贵“啪啪”拍响了门环，可是却无人应门。
“爹，会不会是没人在家啊？”
“不可能，这大过年的，来来往往的亲戚甚多，不可能没人在家。”
“喔，那我再试试，可能是看门老伯年纪大了，听不见。”
正想吼上一嗓子，那门却开了。老伯一头大汗，招手道：“快进来，我还有事要去办呢！”
“老伯，你尽管去忙，我带得贵自己进去。”
“好好，也不是外人了，老规矩你们懂的。”
得贵大声地应了，便拉着他爹走进偏厅，厅内靠着墙的地上已经放了不少篮子、箩筐，甚至还有大大小小的木箱子，想来也是同样来拜年的亲戚送来的年礼了。
两人自行倒了茶，悠哉悠哉歇了好一会，还是不见老伯回来，却听到门外有人群奔跑的声音，还有妇人的哭喊。
大过年的，也不知是哪家的女人触了霉头，怎么会这么不讲究？得贵心里头暗暗想道，抬头却见他爹也皱着眉头，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爹，咱们也去看看究竟？”
他老爹想了想，又看了看屋里，“走吧，反正就当四处闲逛了，长辈们也不会怪罪的。”
待出了门，路上又见了几个手壮年汉子，俱是闻声而去的，于是父子俩紧随后面，竟然走到了燕家宗祠前！
此时，已有三五十人聚在紧闭的大门前，一个个的不敢高声喧哗，只是低下头窃窃私语，又夹杂着妇女低声啜泣声，实在是让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不过，很快就有人从宗祠里面出来了。
那是本家嫡房的一位堂叔，名叫燕南山，大约三十七八岁的年纪，脚蹬牛皮靴，穿一身棉质长袍，头上还带着一个礼帽，说不出的雅致。
他清了清嗓子，道：“各位燕家的兄弟姐妹们，今天燕家正在处理一桩家事，不得不提前开了宗祠，还望大家多多体谅。如果都聚在此地，知道的，那是赞一声咱们燕家懂规矩、重礼仪，不知道的呢，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到时候惊动了乡政府，反而不美。”
这话的意思就是现在是特殊时期，你们都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一个个的杵在门口，到时候乡政府还以为燕家要干啥大事了，派人来过问，说不定还要多出许多麻烦，到时候难以收场。
得贵爹扯了扯儿子的衣服，“走吧，咱们本来就是来拜年的，不管什么事都别沾。”
“爹，我晓得。”得贵嘴里答道，眼睛却在人群里探寻，果然看到一个穿蓝色对襟大衫的妇人抹着泪，让人扶着劝说着往回走。
其余人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听燕南山这么说，哪里还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很快也就散去了。
只是，得贵心里却一直纠结着这事，哪怕过了几十年，还记忆犹新。
听得燕大爷说完了这段陈年往事，最先笑出声的是小儿子燕建华，“爸，这算什么奇事啊？你讲个故事也这么乏味，哈哈哈。”
“不，爷爷您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才说这是一件奇事。”燕语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轻声说道。
燕大爷微微颔首道：“之前不是说了吗，在茶棚前我见到的那个人，其实也是本家的亲戚，比我大一两岁，叫做得福的，小时候我们曾经在一块耍过，所以我记得他。可是，年前的时候，我明明听其他人提到，得福得了重病，活不了几天了！可是，我亲眼所见他就像没生病的人一般，跑得飞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