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梵永远不会忘记眼前的这一幕。
一颗枯瘦的半机械鼠首,从提兰尼寇庞大的无头躯体中钻出,并长着一张蒂梵印象里极其深刻的面孔。
不,应该说,是极其相似,几乎和祭祀灵嗅·桑纳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这张脸,一半以上都被铁皮包裹,并由于血液的浸泡而显得十分猩红。
不!不可能!不可能!桑纳老家伙已经死在鼠潮里了!
蒂梵紧绷的神经尚未从刚才的坠落中缓过神来,就又一次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他甚至无法分别真假,只能呆呆地看着这超乎常理的一幕于眼前上映。
这一切发生得突兀而诡异,但又几乎是在短暂的一瞬间便走完了全流程。
提兰尼寇体内的这颗鼠首竭力往外探着,彻底冲破了脖颈处那圈囊肿的阻碍,但似乎已经达到了活动范围的上限,仅能露出半截脖颈。
脖颈处似乎缀连着复杂的线缆,在上方火光的反射下散发着金属的色泽。
并且,沿着断裂的脖颈处,不断有绿色的液体溢出。
这个场景触及到了蒂梵心里另一处似曾相识的场景——被迪沃特用矮人战斧剖开脊背的鼠巨魔巴鲁。
这绿色的液体,无疑就是次元石萃取液。
难道说……提兰尼冦,不,他体内的这东西是机械打造的?
那也不应该是桑纳的脑袋!不应该!不应该!应该就只是长得像而已!
该死!这玩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哪里?
蒂梵的心里隐约有了一个让他感到一阵恶寒的猜测,一个他极不愿意承认,但很有可能为真的事实:
自己先前对于这个诈齿族长的判断,从始至终都是错误的。
提兰尼寇的底牌,根本就不是什么杜绝痛感的腺体玩意。
他是鼠中之鼠。
更准确地说,是肉躯包裹下的机械鼠。
这样的话,这家伙之前死而复生,以及毫无痛感的反应,就解释得通了……
再联想到自己右边被接上的机械义肢,诈齿氏族中必定存在着技艺精湛的鼠人工程术士,况且,诈齿氏族的上属氏族,还是专工机械的米凯尼……
一连串先前已然知晓的事实,在提兰尼冦的身上竟串成了完整的一条线,撩拨着对于未知的恐惧。
但,究竟哪个才是真的提兰尼冦?
是被截断的那个脑袋,还是现在凭空冒出来的这个?
就在这时,那颗与身体不相称的小脑袋猛地一转,以超乎常理的旋转幅度,咔嚓一声对准了蒂梵。铁皮缀饰的额头下方,骤然亮起一双血红色的狭长眼睛。
不仅长得不太正常,而且瞳孔里散发的光芒,也亮得可怕!
该死!真的太像自己记忆里的鼠人老祭祀灵嗅·桑纳了!
不应该啊!明明自己上次见到的那颗脑袋,和药师梅迪森的一起,被插在提兰尼冦背上的图腾上。
蒂梵爪中的火苗扑闪了一下,似乎燃烧的势头愈来愈弱,最后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成了几缕青烟。
他不知如何下手,或者说,他懵了,害怕了。
撇开这惊似的外表不提,这一出断头鼠人的二度诈尸,完全把自己先前预想好的计划摧毁得一干二净。
要是提兰尼冦是依靠腺体战斗,那还有弱点可循——把腺体玩意搞掉就行了。
但现在,却告诉我这家伙的真身是一只寄生在躯壳里的半机械鼠?还杀不死?
蒂梵想往后退,但他稍微往后动半步,便让脚下陷入尸山缓冲带里头的断裂平台一阵剧烈摇晃。
并且,他真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地方可以后退了。
再后退,就是万丈深渊,意味着重新掉进自己辛辛苦苦一路爬上来的诈齿矿坑里。
就在这时,随着“啪嗒”一声,那颗突兀的机械鼠首下巴突然开合,先是喷出了一股蒸汽,紧接着,提兰尼冦尚存的一根臂膀猛地抬起,将爪子伸入那张在衬托下显得格外小的嘴里,扯出了一根末端没入血肉之内的导管。
导管咔嚓一声,被硬生生扯了出来,伴随着不断溅射出的次元石萃取液。
紧接着,从提兰尼冦这颗新脑袋的嘴里,传出了一个近似于尖锐嗡鸣的声音。
“又见面了,杂种,”这颗机械鼠首又是一阵扭动,发出一阵机件摩擦的酸响,紧接着,似乎是在他的操纵下,这具残破不全的身体,又一次在独臂的支撑下站了起来。
这一次,蒂梵终于可以看清楚,左臂断裂露出的创口下,确确实实泛着冷银色,裸露出钢板与金属骨架棱角分明,并且似乎噼里啪啦冒着黄绿相间的火花。
该死!该死!是真的!
在这种情况下,一语成谶的感觉,可不太美妙。
蒂梵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毛纷纷竖了起来。
提兰尼冦站起来后,并没有着急向前,他在这方狭小的平台上缓缓站定,用猩红的瞳孔对准蒂梵,金属浑铸的啮齿迅速开合,发出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好久,好久没出来了,嘶……真是憋得慌。”
蒂梵吞了一口口水,他侧过脸,斜眼往后方看去:那里除了成百上千正在不断缓慢陷落的鼠人残骸、以及下方深不可见底的一处塌陷裂谷外,什么也没有。
“我有几个问题。”蒂梵迅速转过脸,不再后退,而是反常地往前踏了一步。
在想出具体的办法前,他必须拖延时间。
出乎蒂梵的意料,提兰尼冦似乎完全不恼怒,而是眯起了机械鼠首上的眼睛。
“嘶,你说吧,说!”
现在,对平台上对峙的二者来说,都没有任何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能在交手前多恢复一会力气,提兰尼冦没理由不答应。
“你,是诈齿·提兰尼冦,还是灵嗅·桑纳?”蒂梵沉吟片刻,终于吐出这句在喉头氤氲许久的话语。
在“桑纳”二字从蒂梵嘴里吐出之后,提兰尼冦那颗半机械鼠首的“脸”上,产生了剧烈的反应——他似乎在努力调动着脸上的各处金属构件,挤出抽象而狰狞的“表情”。
一闪而过的迷惘、抑或掺杂着不解,紧接着是愤怒。
“嘶,我没有说错,对吧?”蒂梵继续用话语试探着,同时开始用眼神寻找周围一切能够利用上的武器。
他本来就没期望这鼠中之鼠会是死去的钟楼祭祀,只不过在迷惑眼前这个诡异的家伙而已。
他的眼神迅速聚焦在下方尸堆缓冲带上的一处地方——有了!
但就在这时,提兰尼冦的嘴里,蹦出了一段让蒂梵彻底陷入震惊的话语。
“提兰尼冦……嘶,早就死了,躯壳,躯壳而已!异端,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狗屁,”伴随着单调音节的重复,那根膨胀的爪缓缓屈伸,猛地砸落在平台上,“我的姓氏,曾经是米凯尼,但现在,我以米凯尼为耻……”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桑纳这个名字的,不过,现在你已经可以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