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头裹着棉被鼾声如雷,小香樟窝在他怀里睡的很沉,靠着铁栏门打瞌睡的张浮鱼数次被鼾声惊醒,还以为水泥炕上躺着头磨牙哼唧的野猪,吓得眼都没睁就摆出螳螂拳的架势。
时间已近黎明,大地在漫长的夜里将白天吸收的热量尽数返还给了天空,这种黎明前的寒冷是渗入骨头的。也亏这里是一个密闭的甬道,穿单衣也不至于冷死,够呛倒是够呛。
陈邦庆不好意思跟一个糟老头挤被窝,眼下这温度实在是冷不死又折磨人,面子扯着他的衣领大刺刺说反正死不了就给我个面子,不然之前那么久冻你他妈不是白挨?像个傻逼!
行!给你个面子!陈邦庆忍了,一直忍到现在。无风的环境里,冷气像雪花飘落,下沉堆积,他牙齿打颤,猛吸鼻涕,瞥向唯一的水泥炕。
炕上的老头抓抓腋窝,翻了个身继续打鼾。
陈邦庆冻的都开始产生幻觉了,感觉自己变成了西伯利亚奥伊米亚康河流上一只因缺氧跃出水面、头朝下回来时却被冻上的狗鱼,只能瞪大眼珠,看着冰盖下回暖的河流,一老一幼两条鱼正沉在半米深的淤泥里美美的冬眠。
哪有这道理的?老子被冻成冰棍,你们却在相亲相爱等明年开春醒来感慨头上有条蠢鱼冻死了诶!
陈邦庆受不了了,开口暗示:“你冷吗?”
“冷。”张浮鱼不仅冷,还兼具神经衰弱,他这辈子都没跟睡觉打鼾的人同处一室过,像孙猴子守着“吾好梦中念紧箍咒”的唐僧。
“你不是有一床被子?”
“你想盖?”
你让么?陈邦庆腹诽,要让的话谁会靠着几根冰冷的铁棍打盹,像条主人被关门外的傻狗,他小声嘀咕:“应该可以再去要一床的吧。”
张浮鱼满口同意:“行!当然行啊!人都走了,你施展个亡灵召唤术,把它召唤过来吧。”
陈邦庆语塞,他要能施展亡灵召唤术,怎么会让这头长得像邪魔,内心却是个《功夫》里嘴硬心软的包租婆的章鱼让床和被子给老头?
“要不就把那老头踢下床,告诉他你才是这里的老大,被子和萝莉只配强者拥有。”张浮鱼说。
“人要讲道德。”陈邦庆干巴巴的说,“你有什么特别能力吗?”
“有。”张浮鱼说,“我特别挨冻。”
他这一路根本是冻过来的,井底挨冻、公路挨冻、教室挨冻、荒原挨冻,所有冻不死他的,只会使他更挨冻。
“比如,搓个火球?”陈邦庆已经是明示了,章鱼时针厅的风光他可都看在眼里,完全跳过筑基练气的范畴,开始腹生金丹命不由天了,光威压就压的他这路人连句“这是某某上古门派独门武功,练至顶级可屠神灭魔”都惊叹不出来。他搞不懂污染散溢时令人胆寒的呢喃和无来由的恐惧是怎么回事,只能将其归类成盖世高手的威压。
“呵呵。”张浮鱼皮笑肉不笑,很日剧少女的给陈邦庆打气,“一晚上都忍了,陈桑,刚把累!”
马上天明了,火球张浮鱼自觉搓不出,等亡灵们把他宰了,章鱼丸子倒是能搓出不少。
陈邦庆憋半天,才从贫匮的日语词库中精挑细选出一句“雅蠛蝶”来回应,表情真凄苦的像个惨遭凌辱的姑娘,他嗫嚅着说:“那就,就聊聊天吧?”
“聊什么?”
“你不会真的不能复活吧?”
“鬼知道。”张浮鱼说,“要不你跟我一起死试试,看看我的灵魂是往地球飘还是往地下飘。”
“没准长了双翅膀扇着上天呢。”陈邦庆讪笑。
“怎么?还要在臭氧层里找天堂?见到上帝后,上帝说你这章鱼,没有星际移民绿卡,原则上是不准飞升这颗星球的天堂的,先回地球找你们那边的上帝补办一张吧。”张浮鱼说,“这个话题有意思么?不如聊地球上的事,你先说。”
“还是那样,你是回不去,但我每天都要回一趟,没什么新鲜事。”陈邦庆摊手,“这里的事又不能新闻曝光全民议论,要能的话,你明天就是全网当红炸子鸡了,就你带着安德拉跋涉到这里的十几天经历,都能给立项拍成电影。”
“拍我一路磕头求生?”
“那怎么行,不能丢了国家的脸,导演肯定得把你拍成,嗯……”陈邦庆嗯了半天,嗯出个满是不确定的“章霸”,“放心,到时你准比灭霸还酷!电影艺术嘛,总是需要修饰的。如果你能变大的话,我觉得章巨人这外号也不错。当今的妹子接受能力特别强,你没看网上还有讨论跟绿巨人上床的,跟一条章鱼上床也不是不能接受,你这体型不是比绿巨人正常多了。”
“是吗?哈哈哈。”
张浮鱼和陈邦庆都应付的假笑起来,像两只求偶失败互相呲牙的雄猩猩。
“扯你妈的淡!”张浮鱼突然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瞳孔外圈竟是一条头尾相衔的活蛇!莹绿的纤盈蛇躯扭动挣扎,溺于沼泽一般沉入瞳白,“谁敢拍下我的脸放到荧屏上?”他面目狰狞的可怕,黑暗中妖邪的触须几乎要伸到陈邦庆的脸颊上,“是不是喘不过气来了?是不是头晕脑胀想吐?再多看几眼!这就是所谓的污染!”
陈邦庆几近失声,像有什么尖牙利齿的东西在噬咬着他的眼球,剧痛下汹涌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喷薄,模糊了黑暗中一闪而逝的身影。
“别,别开玩笑了吧?”陈邦庆紧贴着冰冷的铁栏强笑,大口喘息着,恐惧引发的逃离反应使他心脏狂跳,将大量血液输送到手足部位,他感觉自己手掌已经热到能将雪球握成一滩水。
甬道尽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轻纱一般的光射进甬道,照亮白垩色的墙壁,几道束型的散光线中可见寒气袅袅逸散,浮尘静谧的飞舞,逆光而行的影子拉的很长。
张浮鱼刚恐吓完陈邦庆,还在心头琢磨下文,可头顶公主粉的“我吊长过盘山道”称号的猎鹰已经火速来到铁栏门前,开锁,拉走了张浮鱼,甚至没空将锁重新挂上。
后面的陈邦庆半个身子探出门来,瞪圆了眼,不知道该不该走。
张浮鱼都傻了,被拉着一路踉跄惨叫:“你这是干什么?天还没亮就开杀?好歹给碗送行饭吧!”
“不!”吊塞盘山道的猛男骷髅回身怒吼,“你这狗娘养的!我就知道,你给的手电筒肯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张浮鱼满头雾水,“有问题我来修,人先别杀啊!”
“出门看!”
猎鹰的步子极快,拉着张浮鱼不到一分钟就出了甬道,外头宽阔的水泥毛胚大厅里几十号顶着各色称号的骷髅或坐或立,跟网游主城的摆摊集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