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然转身的动作一顿,继而又干脆地转过身去。
谁的轻描淡写又在谁的心房激起了层层涟漪,一瞬间都堙灭在了这一转身。
好不容易逃了课,却在女生宿舍外被秋风吹得凌乱,被落叶打着脑袋。这实在不是一个校霸该做的事,倒像是一个痴情种的行为。
一个多小时的等待,就为了一句“晚安”?
许安然不问,顾逸也不开口。
莫名的,默契的,沉默……
“悉悉嗦嗦”的声音响了一阵,原本有些恬噪的细微在沉默中变得悠远起来,因而有了韵味。
许安然并不太希望这个声音结束。她现在宁愿当个鸵鸟把头埋起来,也不甚愿意转过身去面对顾逸。
他好像总在暗示,总在明示。
但提示永远不是清风徐来的告白,许安然无法做到水波不兴。
有什么在骚动,有什么在不安,许安然心里明白,是得不到的暧昧。
暧昧?许安然皱起了眉头,她向来不喜欢这个词,也不会允许自己卷入某场感情纠纷。暧昧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总有人全身而退,总有人万劫不复。
既然他愿意玩可以是可以不是的文字谜,那许安然就尽管充当一个傻子的角色。
听不懂。
不作为。
没有回应。
顾逸是个聪明人,听得懂许安然的听不懂。
“衣服给我。”许安然伸出手,示意顾逸把衣服拿过来。
顾逸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很顺从地把离自己不远的垃圾袋的递过去,许安然也很自然地接过,一切都自然而然,就好像那句话从来没有被顾逸说出口。
许安然动作利落地把袋子打开,又把昨晚为了藏衣服扔进去的纸团还有零食包装袋都抖落到垃圾堆里去,继而小心地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湿纸巾,那还是她装病前临时想起准备的。
许安然一边用湿纸巾擦手,一边往花圃边上走。花圃边上是用石阶围着的,许安然的目光大略扫视了一下,便选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了。怕石阶上的蚂蚁会爬到自己身上,许安然不敢放心地坐,只是坐了点边缘,仪态颇有些拘谨。
她先把湿巾叠成小方块放在自己旁边,这才终于动手让顾逸这件历经波折的校服重见天日。
校服被乱七八糟地团成一团压了一晚上,已经皱了。许安然轻柔地把校服展开,拎起,在空中抖了抖,继而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顾逸的校服比许安然想象的要大得多,边角有些垂到了地上,注意到这一点,许安然把腿架了起来,又把校服碰脏的地方拍了拍,开始观察起这件校服。
校服明明是新发的,此时却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许安然试着用手指抚平皱褶,可当她松手,一切照旧。
就像是谁的心,起了波澜就再难平静。
起起伏伏的褶皱伴随着深色的可乐印记,连绵起伏,又断断续续。许安然抿了抿嘴唇,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看似为笔的东西。
顾逸有些不解。但是他知道,许安然抿嘴,通常代表着她下定了什么决心。
许安然把笔盖打开,拧出了一点里面透明的膏体,只拧出了一点,她怕会断。
顾逸笑了,没笑出声,只是勾了勾嘴角。
是啊,他早该想到的。
洗衣服,习惯后的琐碎,习惯前的暧昧,洗得去痕迹,洗不去洗衣人的印记。
许安然并未如何潇洒,却如此通透,现在的顾逸于她而言,只是浅浅交情的同学情谊,就算是偶遇也未必会点头。
他送她去医务室,她给他偷懒的理由。
他替她解围,她请他吃饭。
她失手,她挽救。
她从来不肯欠自己什么,而她每一次的反馈,都是在他走向她的路上设下了又一道鸿沟。
许安然在冰封的山巅,顾逸在孤独的彼岸。
怎么走?如何走?
向前走,继续走。
许安然静静地用去污笔勾勒着棕色的裂痕,风不时地吹,总把她额前精心打理过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把鬓角的碎发吹得迷糊了眼。照往常,她会耐下性子理一理,至少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潦草。而今天的她只是把眉头一点一点皱起,专心于手中的笔。
污渍隔了一夜,去污效果自然不理想,纵使她反复涂抹,也已是无用之功。
好在,也并不是全然无用,至少让可乐的颜色肉眼可见地淡化了。许安然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却依然思索着再怎么补偿他一下。
收起笔,许安然把衣服展开在空中又看了看,决定在自己愧疚感发作之前,把校服还给顾逸。
于是她很认真地把校服折成了方块,就好像在折一块放大版的湿巾,动作熟练而精致。
她双手递上。
他看似漫不经心接过。
这件校服几经坎坷,终究物归原主。
谁的一时热血,终究与尘同光。
折叠的方方正正的校服里突然滚落出一个小瓶子。顾逸弯下腰捡起,只见瓶子上贴了一张小标签。
清秀的簪花小楷写着:
8424消毒液
顾逸没有回头,不是不愿回头,只是怕背后的人早已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