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横山,山不高,林不密,纵深一条峡谷,没有旁路。车队沿着荒凉古道走进了深山,迎面的出山路,横着一道山梁,中间如刀劈的一样中断开来,便形成了峡谷的隘口,两崖相对,挟住了山路。牛车走到近前,两侧山坡,忽然有了奇异景象,草坡上遍地盘蟒,林木上处处藏蛇。脚下时有尸骨绊腿,路边偶见骷髅现身。一行人只能凭向而行,一路静默无语的痴癫婆忽然开口说话了。
“走这段狭路,就是进入了蛇阵,快行可免遭劫,慢了便无生还。还有一个传说,那崖上还有一副巨蟒骸骨,凡是过往行人,不结伴数人,便会被这巨蟒迷倒。成了山魑林魅的美餐。”
太小儿抢出一句话来道:“山魑林魅就是你家大蛇。”
痴癫婆也笑了,说道:“小童子,魑魅魍魉都是阴魂,也能让人神痴魂迷。真正要命的是蟒当道蛇暗随。自古先民就有一段说词,叫做:蟒横山,蛮横山,鸿雁飞来不敢落,猛兽进来也难还。蟒横山,麻魂山,知难知险不知醉,神仙走过也说难。”
宏正问:“怎么叫做不知醉?”
“过山的行人,都知道千难万险,但他们深入其中,不知不觉就神志不清,一个个像喝醉了酒的醉鬼一样。站也站不起来,爬也爬不动。有跑出来的就说,进了狭路口,心里想的如何,就是手脚不听使唤。”
宏正知道,山上杀人的是毒蛇猛兽,迷人的却是那个蟒山王。现在,痴癫婆蒙醒,随车队而来,蟒山王因此也应该是大家的保护神了。宏正只对太小儿不放心,他紧紧地跟在太小儿的牛车后面。太小儿稳稳地趴在车顶的木头上,神情却没有安宁,半醒眼不停地眨动着。
痴癫婆坐在头车上,引车而行,不觉已经来到了两崖下。宏正抬头向山崖上看去,果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便合掌静默,以礼敬山,善言蟒蛇。
太小儿坐在车上,仰头往山上看去,一片高大的枯树,缠绕着纵横交错的绞杀藤,居高垂下。太小儿突然看见痴癫婆跳下车,向崖高处走去。
一个老太婆无故地下了车,还迈着矫健的步伐往山上爬去,这让大家不解,众人喊声过去,老太太毫无反应。太小儿半醒眼低垂,眼帘中映像,一个巨大的灵仙已经附在了痴癫婆身上。
“是蟒山王。”太小儿看明白了。
众人再看痴癫婆,上山的背影,不是老态身形,倒像一个壮汉。宏正听太小儿的喊,再看那片死一样的山头,并不很高,对太小儿说:“既然蟒山王在,这就算有接应了,你可以去看看。”
太小儿脸上掬起了一副紧张的神色说:“我不敢。”
“不是你自己去。是……”
“啊,”太小儿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太小儿把身形稳住,便纵灵跳下车,向痴癫奶奶追去。
蟒山王从痴癫婆家中回到蟒横山,和每次一样,它心不在焉地卧在崖巅上。它想到了痴癫婆家,经常有人说三道四。也有过出家人点破缘由,却都没有结果。现在一个外来的出家人,蟒山王并没有好的感觉。
蟒山王静默,过了半个时辰,忽然沉思逆起,灵光罩头。它蜷身垂颈,再探山下村庄,原来是自己的恩人,被出家人的小神雏钻进了灵窍。蟒山王大怒,“我的缘分,总被鬼来魔扰,现在一个小神雏也来窜灵,真是岂有此理。”
蟒山王急匆匆来到痴癫婆家中,想要发怒,却无从下手,只好等待时机。它听得小神雏的潜灵之言,细声细气,并无魔人之语,再看怪异出家人,也善容相对。蟒山王收住了狂怒,耐心听,这才知道这师徒二人,果然是在说自己与痴癫婆的缘分。转眼间,一家人都面带微笑,有了善言。蟒山王看痴癫婆一家人醒悟了,心中大喜。
太小儿话毕,离开了痴癫婆,蟒山王略施法术,痴癫婆便打起了精神,一定要和出家人一起去一潭山。
宏正带车队要过蟒横山,蟒山王回山,暗中开道,保宏正和痴癫婆前往一潭山。看出家人领着车队来到了崖下,这才起身落下山巅,托住了痴癫婆,要以真骨与恩人相见。
太小儿跟着痴癫婆到了峭崖下,蟒大王迎住了太小儿,蛇口中喷出一口气,摇晃着脖颈,说道:“小出家人,你是对本王有恩的小神雏,手段不凡,现在到了本王山下,本王雨你真骨相见,然后恭送你们过山。”说话间,用尾巴勾摆了几下,说道:“小神雏,你别怕,到我身上来,我带上崖顶。”
太小儿哪里敢上前,他回头看师父,见师父冲他点了头,这才放松了表情,脚下一使劲,纵身跳起,轻轻落在了蟒山王的身上。太小儿两腿一夹,骑在巨蟒背上。只是兴奋的笑容里还有几分紧张。
太小儿坐在蟒背上,觉得离着尾巴近,离着头部远,便用小手拄着蟒背往前蹭,突然,蟒王身子一抖,“哎呀”地一声喊,差点儿没把太小儿给甩下去。太小儿这一惊吓,趴在蟒王身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怎么了?”太小儿问。
“你个小出家人,脚上长钩子啦,给本王磕疼了。”
太小儿歪头一看,见蛇腹下一块比自己脚还大的鳞片,微微翘起,里面好像有东西,便伏身下来看了一眼。巨蟒见太小儿停在那里,知道太小儿看见了什么,说:“我那处总是痒,是何物扰我?你可见到?”太小儿用脚蹬开鳞片,见里面是一只巨头双螯虱。这虱子也比太小儿的脚大,正张须舞螯,吓得太小儿,缩回脚来,嘴里喊道:“哎呀,什么东西,它想咬我。”太小儿的口气,好像是在向蟒山王告状。
“什么东西?”蟒王对太小儿的话,更摸不着头脑了。
宏正已经走到了近前,看太小儿直愣愣地看那鳞片里的怪物,说道:“太小儿,这叫虱子,是寄生虫,在人身上只有米粒儿大小,在大蟒身上的,也少有这么大的,它能把你的脚丫子一口咬下来,你可别大意了。”
宏正的话,蟒山王也听见了,“我说我的瘙痒,夜夜难受,原来真有怪物,既然你看见了,就帮我拿下它。”
宏正说:“太小儿,你们俩真的有缘。你就为蟒王做一件恩德。”
“它一使劲儿,能把我脚丫子夹掉了,我怎么做这个恩德呀?”
“为师自然有办法,现在是蟒大王要看你的本事。”
太小儿被师父提醒,忽然想起自己的灵绳儿,一甩手,灵绳便旋在了空中。宏正看了高兴地说:“这就对了。它有螯来夹就让它来,懂吗?”
太小儿一点头,拿着灵绳,挽了一个圈儿,往鳞片缝隙里一伸,想把虱王套出来。虱王见了一条细绳垂来,便探出须子来,摇两摇,颤两颤,嗅出了牛的味道,它突然伸出了巨螯来,把牛皮绳夹住了。太小儿本想把它套住,见它夹住了皮条,忽然想起密兹钓蛇,便不迟疑,猛地一拽。虱王力夺牛皮,正在得意,不想刚刚咬住了猎物,忽然腾空而起,它被太小儿拉出鳞甲,旋在空中,仍毫无松螯之意。太小儿钓了虱子王,旋在手里,却不知如何处置,蟒王接了牛皮绳,摇头晃脑,抡起了虱王,不想虱王此时松开了双螯,向山岩飞去,蟒王笑道:“本王本想摔死你,你却先松了口,坠崖撞山,是死是活,自有天命,如此也好。”
蟒王鳞片恢复了原态,觉得神爽。蜷身托起太小儿说:“你真是我的天使。为我除去了魔虱。”
“哎呀,痴癫奶奶怎么上山了。”太小儿看见了痴癫奶奶上了峭崖顶,急急地喊道,“她太危险了。”
蟒山王笑道:“不用怕,她有我的助力。”
蟒山王说完,腾身而起,直奔崖顶。太小儿趴在蟒身上,俯看峭崖下,岩石缝里,枯树洞中,真是蟒蛇如麻,蛇蛋成堆。太小儿还想细看,大蟒已经把他驮到了崖顶,也护住了痴癫婆。
痴癫婆已经站在了崖顶的一块岩石旁,正往岩石上看,太小儿下了蟒身,站在痴癫婆身旁,看岩石上,原来是一副蟒蛇的骨架,泛着老色的白光。骨蟒头东尾西,顺山势而卧,尾引山之去脉,头顶山之来由,横有卧势,纵向俯势,正对着断崖下的险路。
太小儿正看的出神,忽听痴癫婆感叹道:“这是个巨蟒的骨架,真难得一见。我却能看见。”痴癫婆忽然看见了自己是站在高崖石上,惊叹道:“呀,我这是在何处。”
“奶奶,你在蟒大王的山上。”太小儿喊道,“你自己上的山,你怎么不知道啊?”
“我不是在马车上吗?”
蟒山王说:“你看看吧,你看见的是本王前世的遗骨,前世我被人追打,是你把他们拦住了,你是本王前世的恩人。”
太小儿听明白了。却看痴癫奶奶依然懵懂的表情。
“奶奶,你听见了么?”
“什么?”
痴癫婆显然是听不到蟒山王发出的灵音。蟒山王对太小儿道:“小出家人儿,你把本王几近绝望的灵魂给激活了。让我的恩人也能苦尽甜来了。现在恩人见到了本王的骸骨,得到了应灵摄光之验,虽然他以后会明白的,可是她现在不悟。但是有你这小神雏通灵,就方便了,还请小神雏回到车上,把本王的意思说与你这痴癫奶奶。”
“我答应了。”太小儿应的爽快,喊道,“奶奶不明白我明白,我告诉她。”
“好。本王保你们过山。”
“谢谢大王,那,那我回去了。”
“本王送你们。”
“不必了。”太小儿还要客气,蟒山王道:“不能不必,是必须的。你这奶奶能上山来,能下山去,没有本王不行。
太小儿往山下一看,牛车已经过了崖口,他小手一招,喊道:“大蟒大王,车过去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本王引路,下山吧。”
蟒山王说完,给太小儿引示了下山的路。太小儿前面走,回头看痴癫奶奶也跟上了。太小儿一边走,一边看来时的路,两旁的藤草间,枯木里,大蟒悬身屈首,小蛇垂颈点头。蛇阵整齐,蟒列有序,让开了太小儿和痴癫婆的走向。
太小儿没了耐心细看,转眼间,伴着痴癫婆,下了悬崖,顺着狭路追上了牛车。
宏正听太小儿把刚才的所见一说,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仅仅是一条大蟒蛇,以后你还会看到更多。”
宏正对痴癫婆说:“老人家身体初愈,还能上山见蟒山王,气不喘,脚不软。”痴癫婆笑道:“师傅看我老了么,在这山里,我可比你们跑的快。”宏正看她面有神韵,心中明白,这是蟒山王还在护身相送。再看痴癫婆也不说话,迈开两腿,放开大步就走。车队继续前行,果然没有发生任何情况。
走出了山界,痴癫婆停下脚步说:“过了我这山头儿便可以无忧而去了。我就不送你们了。”
太小儿和宏正与蟒山王道别,离开了蟒横山。前面是一片缓丘,丘坡沟坎儿不断,处处有了生息,猿叫鸟鸣,鼠形兔影儿。走了一程,宏正忽然觉得太小儿没了动静,扭头一看,太小儿不见了。
“停!”他喊住了车队。
原来,太小儿刚刚有了蟒山王骨骸的见识,兴奋不已,躺在车上,想入非非,纵觉得随处可以看见奇异景象。太小儿耳中有了虫鸣鸟叫,玩儿心又起。他跳下车来,见了啄木鸟也上树去捉,看着灰鼠上树也哄吓几声,不觉离开了车队。看看车队远了,忽然觉得身边处处有鬼影儿,耳边时时有异声。他想到了狼,眼前果然出现了一只狼。
一只大灰狼,黄色的眼珠,冒出淡淡的绿光。嘴边呲出獠牙来,上唇颤动着,上下牙间飘动着魔幻般的舌头,随之哈出瘆人的气息。太小儿不知如何是好了。心里想喊,嘴却僵硬了。
狼到了他面前,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耳朵竖了两竖,扭头往山下看了一眼,一低头,用舌头舔住了太小儿的道衣,带进嘴里。用牙叼住了太小儿的衣服,把太小儿牵拉着到了石崖下,进了一个宽大的崖缝里。太小儿一看,崖缝下面宽阔处,就是狼洞。
太小儿觉得进了洞中,走了一段,洞里渐渐地没有了亮色。他放开天眼,看见洞里有两只狼崽儿。一种熏人的气味儿,让太小儿喘不过气来。两只狼崽儿也凑到他身边,尖尖的鼻子向他伸过来,冲着太小儿呲牙瞪眼,好像这个外来客要与它们争食。太小儿不敢动作,只对两个狼崽子也呲一呲牙。忽然,母狼探过头来,向太小儿张开大嘴,伸出了满是倒刺的舌头。
太小儿不知凶吉,心里惊也不惊,想也不想了。他把眼睛一闭,抱住自己的脑袋,只等狼的动作。
宏正找太小儿,急得喊起来,智人和几个随从也围拢过来,问明情况,回头沿着山路寻找开来。
宏正也想到了狼,他预感到不好,掐指一算,似乎人还在,可是人在何处,却无从知晓。
宏正忽然想到了本土地仙,刚要念动唤语,一抬头,一个慈眉善目,白须白发的笑面老人,已经站在了他对面。宏正一看土地就在眼前,问道:“你来了,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你是不是能用得着我。”土地一边说,一边躬身俯首,做了个揖。土地满脸堆着笑容,慢声慢语,把宏正急得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别废话,快说是怎么回事?”
这本土地仙是这山界的仙主,职责就是保一方平安。太小儿发生了什么,他当然知道,他听宏正问他,单手立在胸前说:“小神也是……”
“哎呀,你真急死我了。说我的童子。”
土地这才慢声慢语地说:“此山有一石崖裂缝,便是狼择居之洞,洞向东北,略偏阴暗,所以蟒蛇稀少。狼却得此地利,那洞里居着一只母狼带着一窝狼崽。这两日,狼洞意外来了蛇,狼窝被偷袭,一窝崽子只剩下了两只。”
“这又有什么关系?我问的是我的童子。”宏正又急了。
土地接着说:“世间万物都是如此,狼也有母爱。也许这母狼喜欢你的童子是个活物,如崽一样宠护。因为这宠崽之心,太小儿被它纳入洞中,我看有收养之意。”
“说干的,他在哪儿?”
“在狼洞里。”
“我是说狼洞在哪儿。”
土地这才用手一指,宏正喊道:“随我上山。”
智人应声带人跟上了宏正。
宏正来到山洞前,见狼洞围来了无数的蛇蟒。原来,蟒山王痴癫婆和太小儿出了山界,刚刚回到山上,忽然觉得灵感有异,细细地一看,知道是太小儿有了麻烦。它调集群蛇,来到了太小儿身陷的狼洞,要救太小儿。
宏正知道太小儿在里面,一棍开道,不顾一切地冲进了蛇阵。满地的蛇瞬间为他让开了一条路,迎面一条巨蟒当道,它对面,是一只身形怪硕的大狼。
宏正看太小儿不在大狼身边,立即停下了冲动的脚步。
身后跟来了土地,往对面一指说:“这就是我说的天狼。”
宏正沉住了气,上前一步向大狼问去“你劫了我的童子,他在哪?”
土地插话说:“道长怎么懵懂了,它狼喉岂能发人语,小仙刚才说过了,这高狼失仔心痛,见了你的童子,行了母子怜爱之情。你的童子一定在洞里。”
“我童子现在何处?”宏正说完就往洞里闯,正看见太小儿也应声向洞口跑来。
高狼迎住太小儿,似有阻拦之意。太小儿腾身跳起,攀住洞顶石缝越过高狼,狼纵身蹿起,来截太小儿,太小儿攀岩如走平地,可进可退。狼跳起被太小儿躲过,在跳起时,太小儿已经前行了一段距离。狼蹿两蹿,跳两跳,皆扑了空,再看太小儿已经被宏正接住揽入了怀中。
宏正用棍防身退出狼洞,洞口的群蛇也纷纷退去了。
出了洞口。见高狼并没有追出来,他转向了蟒山王。蟒山王解释说:“本王刚刚离开你们,就感应到了你们有麻烦,让你们受此一惊,是本王的疏忽了。”
“还是多谢大王了,有了大王,我这童子才能有惊无险。”宏正谢了蟒山王。蟒山王告辞,回山去了
宏正带着智人和随从离开了狼洞。
痔人儿说:“这狼的前世或许是人,所以它对太小儿情有独衷。”
宏正笑道:“你的联想倒是很特别,但也很有可能,看来你的悟性不简单,要不怎么会远道而来结佛缘呢。”
众人回到了车队,牛车继续前行。太小儿坐在车上,说道:“我们离开一潭山时,道明爷爷还祝我们多见仙鬼魔魂和奇难怪险,现在正合那话了。”
智人笑道:“莫不是那高僧有了预见才这么说。”
“有理有理”宏正道,“所以你们要去一潭山,也会以会道明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