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来山下。一个小村庄,拢住了一条通向山门的道路。穿过村庄的街道,这一日变成了庙会的街市,一直延伸到了山门。
满街的人们,有买客,有卖主。买客挑担的,推小车的,走走停停,川流不息。卖主更放开摊位,横着摆的,竖着放的,吆喝的声音不断。宏正带着三旺和太小儿,不知不觉,陷入了茫茫的人流中。
太小儿在三旺的肩头只顾看,三旺紧跟在宏正后面也只顾瞧。一阵锣鼓响过,沿街几伙儿卖艺的,踩高跷、划旱船、小竹马,一晃而过。又有耍龙灯、舞狮子的,迎面拦住了半条街市。
“哎,师傅哪去了?”三旺突然发现师傅不见了。
“呀,你没跟住,怎么怪我啊?”
“没怪你,我就是问问。”
“在那。”太小儿往前一指,三旺也看见了。前面一处热闹,聚集了许多人,一个戏台,围着好多人,三旺看师傅也在看戏,急忙紧走几步,追上了宏正,也凑到了戏台下。
太小儿攀上三旺的肩头,尽力往里面看去,见一个人拌成了猴子,舞动着一根棍子。
“这是干什么呢?”太小儿问。
“这是演戏,你没见过吗?这是孙悟空保僧徒到西天取经的故事。”
“唐僧我知道,孙悟空是怎么回事?”
“唐僧去西天取经的随身徒弟,就是孙悟空。”
太小儿更诧异了,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呢?唐僧也没有徒弟保他呀。”
“这是唱戏,都是人编出来的故事。”
“故事怎么编啊,编出来的不就是假的么?”
“太小儿,有的故事编出来就有人爱听爱看,你的那么多故事都是真的,可是说出来,反倒没有人会说你是真的,还不如编出来的故事受看呢。”
三旺给太小儿解释了孙悟空,扭头一看,师傅又不见了。他抬腿就走,太小儿还想看,三旺道“别看了,师傅又走没影儿了,你赶紧看看师傅哪儿去了。”
二人走到一棵老槐树下,仍不见宏正。太小儿喊道:“师傅是不是还看猴儿戏呢?”
太小儿如此一说,三旺也犹豫了,“是啊,师傅站着的地方没有了,他可能还往前去了呢。”
“那咱们等他一会儿。”太小儿说等师傅,眼睛却往热闹处看去。
一些人围住了一个圆场,里面一棵老树下,有个五旬的老艺人在解说。原来,这卖艺的功夫,是高空吊索,引火烧身。一根绳子,绑在老树的高枝上,艺人将手在套索上绑了,攀绳悬在了空中,火捻儿将火引向套索,限时解脱了,便是一套把戏;不能解脱,艺人便会被烧,直到烧断绳索,艺人从杆顶掉下来,便是失误谢场了。
“这是缩骨解脱法的把戏。”太小儿说,“我听说过,还没看见过呢。”
三旺也没见过,听太小儿一说,也有了兴趣。
“好!加油。”
太小儿冲着老艺人喊去。三旺看来看太小儿,笑道:“看你急的,要不你也上去耍一回。”
“我能上去。”
“呦,这小艺婴要上场了。”旁边一个老婆婆听见了太小儿的话,把趣儿话喊了过来。
三旺应道:“老妈妈,他要是上场出手才是艺婴,在下面看,便只是个看婴。”
“点火了。”太小儿的小手挓挲了起来。三旺也扭头看向了卖艺人。火捻儿点燃了,烧向了高悬的老艺人。太小儿不看热闹,只看如何解脱,却把艺人的门道看出了破绽,火已经升上去了,可是艺人鼓腮弄唇地运气,却没有解脱。太小儿见那该解开的绳子扣儿,吊在树上,越卡越死,艺人的表情也有了异样,动作也慌乱了。太小儿知道要出事,心中道一声“不好了”,脱开三旺,进了圆场。他从地上捡了艺人的刀,叼在口中,又拿了一根绳子,碎步攀登,上了树杆,枯树的干枝也晃动起来了。太小儿到了艺人的侧枝,一只脚倒钩在树枝上,一脚踏住树干,身体便横向挺在了艺人之上。
“好!又来了一个,还是个小婴儿。”
“这小艺婴太小了。”
场上人们喊了起来。
老艺人正被火烧烤,烟熏中忽然看见一个小婴儿,嘴里叼着一把刀,来到了树上,拿出一根绳索,也不说话,探来一条绳子,穿入自己腋下,绳子绕于胸背,转眼间便缠了个结实。老艺人眼不花,见绳走如神,看的真切,以为是小鬼儿来索命,忍着火烧叹道:“我命休矣。”
太小儿套住了艺人,将绳子另一头缠在了枝桠上。又一个云中探身,口中拿了刀,直向吊绳,绳被切断了,艺人脱落,“啊”了一声,高空坠下,树下的人群也一阵惊呼,却见太小儿缠了树的绳子,牵住了下坠的艺人,缓冲了坠力。艺人被绳子吊住,挂在树桠处,荡来荡去,两个来回,这才明白自己被救了,他两腿夹住了树干,这才将火绳的锁扣解脱了。
太小儿顺着树干滑下,抖手收了功夫,躲开涌向自己的人们,直奔三旺。三旺抱起了太小儿,亲了一口说:“你这把戏耍的不赖。”
场上的人们热闹了,一阵欢呼声涌来,“好耍子,再来一个!”三旺笑道:“他们把你也做耍把戏的了,咱们可不能纠缠。”三旺刚一转身,刚才的老婆婆迎面道:“这小艺婴果然了得,也招人喜欢。”三旺一笑,刚要应话,老艺人呲牙咧嘴地捧着双手走了过来,拱手问道:“小童子,你救了爷爷,是爷爷的小恩人,请问尊姓大名?家住哪里,我也好谢你。”
太小儿一听乐了,对三旺说:“我姓也不尊,名也不大,怎么告诉他。”三旺一笑,没有回应太小儿,对追来的老艺人说:“不用啦,我们是过路的,还要赶路呢。你快回吧。”说完,抱了太小儿急匆匆跑出了人群。
二人四下看,不见师傅,三旺道:“咱们去山门,那是师傅的必经之地。”
宏正一心前往三教堂,走的也急。他在猴儿戏台下看太小儿和三旺追上了,转身又走,不想二人没有跟来,他只好来到山门处等候,看三旺急匆匆赶来,喊来一声“你们快点儿!”又起身进了门。
三旺也急匆匆走进了山门,默默地跟着宏正后面。
宏正不看三泉甘澈神水,不顾四园怪石奇木,匆匆走过几道弯路,忽然抬头,看见一棵大树,遮了半个山坳。
“此树定是千年古树了。”宏正脚步略有了迟缓,回头喊道,“你们在此歇息吧,看看大树,我先上三教堂去了。”
宏正的脚步还是没有停下。他过了定林寺,幽径曲折,登高而上,七转八弯,忽然,眼前又一颗银杏树,枝杈横飘,将一个庙宇整整地罩住。宏正不及收步,匆匆到了庙前,破门而入,抬头看,庙堂里果然供奉着儒、释、道的三位圣祖。宏正欣然未定,角落里走出了一位身着缁衣的道士,上前行礼问候:“拜见道长。本堂当值谦和见礼了。”
宏正一拱手道:“有礼有礼,请问这就是三教堂么?”
“别无他处,此宇虽小,正是三教堂。”
宏正一听,急忙退出了殿门,抖落身上的尘土,舒展广袖,拂了一把脸上的尘土,这才重新走进了三教堂,拜见三位圣祖。
谦和等宏正拜过了三位圣祖。问道:“刚才听道长所言,好像是刚刚从西洋来的?”
“是,此去崂山路过这里,不想这里有座三教合一的庙堂。”
“我也看出来了,道长这般心诚地拜见三位圣祖,想必是有些原因了。”
宏正说,“贫道远涉重洋,深感三教大有未来,此行归来,一路上拜佛敬儒,更是想去崂山寻师复命,难得此处有了三教堂,贫道即可一言三致,能在三教堂禀明归心,实在是一举三得。”道士接过话来道:“那是了。在这说话,儒、释、道都知道了你的心思。”
宏正仰头看三位圣人近在咫尺,如俯视自己,忽然觉得自己两手空空,这是才想起贾方舟留在了古木林中。他一时手足无措,回头对谦和道:“惭愧惭愧,贫道来的匆忙,两手空空,大为失礼。”
谦和道;“道长来拜三圣,心诚才是道理。你看,这都有了。”他一边说,一边点燃了烛灯,递给了宏正,又回身拿了几只香。宏正说道:“也好也好,我先和圣祖们说话,供品随后就到。”
太阳已经转过了午时,三旺不见太小儿的动静,刚要上树看看,忽然身后传来了急促地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贾家三兄弟。
贾方古提着供品,听三旺说师傅往上面三教堂去了。没有停步,继续拾阶而上。
贾家三兄弟来到三教堂,看宏正正在静默,知道他正在和三位圣贤说话,也不打扰。和道士谦和一起摆上了供品。三兄弟也不说话,依次拜过了三位圣祖,便退出了庙堂,在门外的银杏树下等候。
宏正退出了三教堂,满面庄重的表情还在,看贾方古等在堂外,问道:“林子里的事都顺利么?”
“他们报丧了,弄来一架小车,给那厮推回莒县去了。”
“这就好。”
宏正一抬头,看见了银杏树,叹道:“此树果然奇特。”
贾方贤说:“下面那棵才是树王呢。太小儿他们都在那等着呢。”
贾方古看宏正舒了一口气,说道:“我看那庙堂也太小了。那三位老圣祖在庙堂里也够拥挤了。
贾方贤说:“二弟不知,这般才显得他们忧国忧民呢,金銮殿宽大,那是皇上。”
宏正说:“这三教堂确实是小了些,可是古时候的中国,拒佛灭佛是何等地惨烈,能有这样的一个庙堂,三教的圣祖能聚在一堂,其意义可不是一般地深远。”
贾方古一抬手,拍了一掌,后悔道:“我早来一步就好了,怎么这样的大事让我赶上了,却没听一听师傅与圣人说的话。”
贾方贤说:“你如此说,那后悔的应该是我。读书,为的就是求知。这个机会是我错过了。”
贾方舟道:“你们谁都不用后悔,那神仙说话,你们谁也听不到。再说了,就是能听到,你个读书人,与宗教有什么关系?”
“不仅仅是宗教的问题呀。”贾方贤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特别是三位圣人在一起,堪称千古一聚,这是获取儒释道三教说教最精华的机会。这更是历史,是三位圣人的仁善博爱之心,慈悲若水之心,能说在当堂,我若写下一部书,也堪称经典了,此内容就是千古三教堂,一朝圣贤会。”
三旺道:“既然是好书,不用你亲自听,让我师傅说与你听,太小儿也能给你介绍呢。”
贾方古笑道:“此话有理。咱们舍近求远了,大哥也愚笨了,有师傅在此,你如何视而不见,似你这般如何能写出好书来。”
宏正说:“要写书,仅仅是这些故事还远远不够。未来的中国,何止一个翻天覆地能写尽的。仅仅一个佛教来中国的故事,也够你们写上几百年了。更何况如今是三教同心共容,同力共荣,何等未来,你们能写来吗?”
“写。”贾方贤道,“就像这银杏树,当初谁人能想到它会有今天的奇壮硕美。正所谓:树轮年年有,一历一惊奇。游人只知叹,岂悟古人意。
“树轮年年长,寒暑伴枯荣。如此比喻三教甚好。”宏正赞了一句,“贫道上山匆忙,不曾细看这银杏树,现在叫你们一说,贫道也要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