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四闭,甚至拉上帘子,只有乡下劣质油灯照出微弱光亮。
屋里有四个人。
一个坐着,是宁子承。
一个站着,是小虎。
一个躺着,是一个身长八尺,看起来约莫三十余岁,颇为魁梧,穿着麻布衣裤,身上有着多达十几道伤口,血污满身的男子。
还有一个跪着,是个同样麻布衣裳,小脸儿苍白,却透着清秀俏丽,天生颜色殊丽,大约十岁上下的小姑娘。
小姑娘微低着头,不时拿眼神瞥地上躺着的魁梧汉子。
宁子承身上的干衣服是刚换的,正用布巾擦着还湿漉漉的头发,见到小姑娘俏生生的动作,不禁没好气道:“别看了,给他喂了糖水,他死不了。”
这一男一女、一大一小,正是宁子承在河里“钓”上来的。
当时,他见到落水的两具“尸体”中小的一具突然动了,还拍水求救,立刻便追了上去。
幸好,小虎从庄上来给他送解渴的糖水,于是主仆二人一起下水,把这一大一小拖上了岸。宁子承水性一般,一不小心还整个人扎进河水里,湿了一身。
那小的“尸体”是个小姑娘,落水后便被河水呛醒,宁子承和小虎救得快,把她拉上岸后便无大碍。
至于那大的“尸体”,宁子承检查之下,发现竟也没死,呼吸心跳俱存,只是很虚弱。
他可不是医科大学高材生穿越,无奈之下只能瞎折腾一番,给对方做了几下大学军训时学的心肺复苏,又把小虎送来的糖水给他灌下去,竟然有效,此人缓缓醒转,只是身上有伤,不能动,身体虚弱,也说不出话。
小虎又把之前这二人“躺尸”的木板捞回来,主仆二人动手,抬着他们回庄。这情形落在一些庄户眼中,自是奇怪,可一时间也顾不得了。
现在,宁子承就是在“审讯”二人。
之所以要紧闭门窗,却是因为他回来便先简单检查这二人,竟在那受伤男子身上发现了一样足可把他吓住的东西!
此刻,宁子承擦干头发,便从桌上拾起此物,在掌中把玩。这是一块铁质令牌,椭圆盾形,两面分别有铸的阴文和阳文“禁”字!
禁军!
大周禁军!
这可是大周王朝的中央军队,是国家主力军队,归则宿卫皇权,出则战于国门。
这魁梧男子,竟是大周王朝的禁军?
看他的体貌、气质,以及遍体创伤,倒确实像是军人。
是军士,还是将领?
宁子承有点头疼。
不起眼的小河流中,顺流而下两个躺在木板上的人,是一个受伤的大周禁军和一个小姑娘,这实在是怪异得令人猜不到端倪。
“你叫什么?告诉哥哥。”宁子承装出一副从容样子,平静问道,“已经让人给你做饭了,一会儿就能吃。”
小姑娘听到“饭”,明显吞咽了一下口水,却仍是摇头:“不,不饿。”
“他是你什么人?”
宁子承又问道。
这个问题小姑娘却愿意回答:“爹。”
宁子承了然,猜测无误,果然是父女。
他点了点头,突然开口:“老兄,醒了就起来吧,好歹我也救了你们父女性命,不需要你给我磕头,起来道个谢总是要的吧?”
果然,那魁梧男子忽地睁开了眼!
这双眼瞳里,因为虚弱而黯淡无光,却仍有一丝极深的凛色。猛虎虽伤,凶威犹存。
宁子承对手里的令牌更信几分。
“爹!”小姑娘顿时惊喜,连忙去扶魁梧男子,眼泪直流,“爹!你醒了呀!我还以为你真得也不要秋娘了呢……”
“原来叫秋娘。”宁子承点着头,挥了挥手,吩咐道,“小虎,你去看一下粥好了没有?还有,就跟他们说,六郎我大慈大悲,救了两个逃难的,没什么大不了。”
“是,六郎!”小虎退了出去。
对于小虎,宁子承还是比较信任的,一方面是来自原主的记忆,另一方面,小虎是属于他的家奴,生杀予夺都在手中。
门被小虎关好后,宁子承才看向被女儿扶着勉强坐起的魁梧男子,他的眼睛微眯,露出危险的光,似笑非笑问道:“说吧,一个大周禁军,而且是受伤严重的大周禁军,怎么会出现在河里?”
魁梧男子紧盯着宁子承,足有十次呼息时间,突然,他强行双手撑地,挪动身躯,在宁子承面前跪下,深深俯首,哑声说道:“大周禁军左卫,林柯,叩谢郎君搭救之恩!”
“这还差不多……”宁子承嘟嚷着,“禁军左卫?我想一想……”
突然,原主的一丝记忆被引动,他陡然起身,骇然道:“为了保持禁军战斗力,禁军会轮番抽调戍边,禁军左卫……不是去年入冬之前,由殿前左司马、驸马都尉仲无咎将军率领,去与西夏人对峙了么?”
“不错……”男子嘶哑的声音更多几分苦涩,“西朝今岁大旱,秋收将至,西朝上下人心失乱,左司马探得情报后,意图突袭,不料……总之,败绩的消息恐怕已传回朝堂。
我从战场死人堆中醒来,本想回我军大营,未料西朝已趁势追击,围了我军大营!
想必西朝是早有准备,欲入我甘南省劫掠粮食财物,以备灾年,因此故意积兵银州,待我军被引入瓮中,先灭我军主力,再行追击!
如此,即便甘东、安西二省驻军驰援,也来不及避免甘南省被劫掠一空!
而我……”
宁子承听到这些省份名字,嘴角不禁抽了抽。不用多想,必定是当年那位太宗武皇帝的手笔。
“而你既进不了被困的甘南大营,又受伤不能再战,所以,干脆只身回了长安?”
宁国侯府曾经也是大周数得上的军门,原来的宁子承崇拜先祖,立志马上取功名,因此对国朝军伍律令却是了解,他冷冷笑道:“你出身禁军,想必比谁都知道,你这么做,按军律……当斩!”
“啊?!”那魁梧汉子林柯倒是从容,却是把秋娘吓了一跳,连忙抱住父亲,似乎宁子承会斩了她父亲一般。
林柯嘿然道:“银州城下,我受创十余处,自以为必死,天幸我还能活命,心中只挂记家中孤女,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哦?”宁子承神色动了动,“那你回来之后,为何又会……”
林柯说道:“我家居古汉原上,我回得家中,竟恰逢原上豪门子弟欲强掳我女。我奋起击毙二恶奴,吓退他们,自家便创伤发作,晕死过去,再然后……”他看向自己女儿,再然后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了。
秋娘哭着道:“我以为爹死了,便想不如也死了罢。我本想葬了爹再自杀,又担心坏人来得快,便拆了家里门板,把爹安置好,又向邻居大娘要了一把毒老鼠的药吃了,就把爹推进太平水,自己也躺上去,也顾不得死了后流到哪里去……”
“老鼠药?!”
宁子承和林柯都猛看向秋娘。
小姑娘有点羞涩:“我起先觉得腹中微痛,后来竟没感觉了,想来邻居大娘买的老鼠药是假的……后来我昏了过去,却是,是……饿的。”
宁子承一脸无语。
砰砰砰!
小虎在外面敲门:“六郎,粥、菜好了。”
……
宁子承把林柯、林秋娘父女安顿下来,让小虎照顾他们。
他很清楚,收留一个从前线私自回来的败军余卒,是极危险的事情,理智而言,应该把他们交给官府。
然后,林柯免不了一刀斩首,秋娘么……恐怕运气好是被发卖给大户人家作奴婢,运气不好则可能沦落成官妓。
作为一个穿越者,一个因为救人而坠崖穿越的大好青年,宁子承实在做不到见死不救,更做不到亲手把这对父女送进深渊。
“大周、西夏、大辽……这个大周,不是走向了历史的另一个路口,曾经几乎一匡天下么?看来就算是那位太宗武皇帝,也到底没能改变历史的主要轨迹啊!”
如今的大周,虽则繁华,但于兵事上却不盛,不是北方辽国敌手就罢了,甚至与区区西夏相争也只是互有胜负。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宁子承都失去了别的兴致,他又把自己锁进了主宅里间。
进入手表空间。
空间里各类作物又生长许多,恐怕最多再有两天,生长周期较短的作物,如麦子,就可以收获了。
宁子承正在考虑,要不要带一把镰刀进来,自己动手?
可是,收获粮食不单单是把成熟的庄稼割倒在地就行的。
他双手叉腰,看着这些庄稼,一时间惆怅无比,然后……然后他就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主人可是在为收获发愁?”
“是啊!”
宁子承幽然叹道。
等等……不对!
他突地转身!
“卧槽!”他猛然后退,差点被豆藤绊倒,颤声道,“老吴!你们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