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准备接客了,一会儿我叫婢子把你的行囊送了过来。”
柳依依点了点头,绿珠三步两回头,又反过来同柳依依说了些话。
“你旁住的可是活佛,不好惹,明日早食你到我屋里来,我同你说些贴己好。”说着便翩然而去。
柳依依坐在榻上,环顾了下四周,环境不算优渥但勉强是个住处,大约就几叠大小,可亏得各类用度还算完备。
柳依依瘫懒在榻上,闭上了眼,身子轻飘飘地、腿麻麻地,阳光不十分明朗,十分适宜午睡。
风扶开了屋门,吹动着柳依依的裙摆,听见了风的细语。
“噗通”一声瓷碗里的金鱼跳出了水面。
柳依依振作了下精神,脑子里像是塞满了泥土,她使劲摇了摇。看了看廊檐下男女之间卿卿我我的样子,龟公喊客的吆喝声才叫柳依依回过神儿来蹑手蹑脚地到了北屋。
婢子将柳依依领了进去,柳依依低着头,饶妈妈用如意柄银手炉抬起了柳依依地下巴,又左右细看了会儿,说道:
“模样倒是好,只是不怎么娇媚,”
又站起了身,到榻前倚着凭几趟下了,一条腿露在榻外,而衣衫更是垮到了胸前,看着超然物外只是年色已衰,靠着浓脂艳粉撑着场面。
“在这里混口饭全凭本事,掐、打、媚、捶、咬、笑、死、从良、跑全是功夫,我自是把你清倌儿养着,但若是拿不出上得了台面的货,那我只得出了官条子。家有家法,行有行规,现我带你拜了管仲公,你同我立了契,就回不了头了,可想清楚了。”
饶妈妈带着柳依依三拜了管仲像,又缔下了活契。
“一不准逃跑,二不准热客,三不准甩客,四不准接官场、窑皮子,五不准开盘时“偷活”,六不准私藏钱,七不准倒贴热客,八不准犯“八大块”……”
“前面还懂,只是不晓这儿“八大块””
“晨食时,不可说带龙、虎、梦、灯、桥、塔、鬼、哭的字眼,要说只能用如海条子、海嘴子、幌晾子、亮子、海空子、钻天子、倭罗子、撇苏替代。”
柳依依心中觉得好笑但只可憋在心里。
“别觉着好笑,若是犯块了,可是要在祖师爷神牌前挨罚的。我已知你会做些诗赋,却还会些别的?”
“会吹笛和唱些当下时兴的曲儿。”
“哦……”饶妈妈眼前一亮,但又接着说道:“光会是不行的,得看好不好了,我这儿的哪位娘子身上不怀揣着点技艺。”说着便递了只碧绿的笛子给她,柳依依接过问道:“妈妈,想听什么?”
“随你喜欢就是。”
柳依依想了想,扶笛便吹了首《阳关三叠》。悠扬温润的笛声传遍了风月阁里外,饶妈妈也点了点头,说道:“还算有点意思,就不知曲儿唱得怎样儿了。”
柳依依放下笛,看着饶妈妈,说道:
“那妈妈可别嫌弃。”想了想,微微一笑,便吟唱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饶妈妈的手炉子“咚”地落到了榻上,里头五彩的香料溅了出来。饶妈妈的泪水划过面颊,裹夹着铅粉胭脂的颜色,声音颤抖了起来。
“今夜点了花灯你就可上台子了。”
只听廊下一男子喊道:“饶娘,刚唱曲儿的娘子送我席上来。”
又有一位男子应道:“赵郎君好不厚道,明是我先相中阁上娘子的。”
“蒋进士好生说笑,你却都没看着阁上娘子的面容,若貌似夜叉,蒋进士还收吗?”
“妈妈,娘子刚一曲仙音竟比你阁下莺娘更胜一筹,怎么,藏着个宝物?”
饶妈妈倚在栏边,对着赵郎、蒋郎一番说笑,才答道:
“这是今日阁中新来的雏儿,刚一开口果真比黄莺还更动人,只是还不知怎么伺候人。若二位郎君想一睹着想娘子的相貌,今儿风月阁后堂柳花台,有小娘子的初秀。”
“那我们定呼朋引伴地去捧个场面。”
“二位玩好,可就不陪了。”
又回到了屋内吩咐了婢女取了件大红绿叶衫子同紫锦绣球花对襟长袖背子。
“你貌小不宜台俗媚,”
又从画盒里取了件银制飞燕步摇同半圆漆画梳背,对婢女吩咐道:
“替她沐浴更衣、到时候时间不够,就替她梳个半散的坠马髻,让离草厢的今日不用上台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已至戍时。
柳依依换好了衣装,只是没点面厣、描斜红,可比之前却更添娇媚三分。
相较阁内花枝招展的女子,显得更加清丽脱俗。手持简约纱制团扇,眉目之间更加动人,身处风月阁中简直就是副栩栩如生的仕女图鉴。
柳花台前三面环水,四周围以樱树,现在则摆放着秋菊金桂,与戏台金边遥相呼应、熠熠生辉。白瓦、饰以碧石塔刹,蓝纹白布的挡风围绕阁檐四周,台子不大,却异常精巧。
已有些嫖客包了花船守在了戏台下,柳花台对面的阁楼也点满了花灯,坐满了宾客。
柳依依怯生生上了台,台下的窃窃私语着。在屏风后头悄悄看着打茶围郎君们的俏丽女子们,倒是叽叽咋咋个不停。
“这儿……就是新来那个?”为首一个面相稚幼,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从容的绯衣女子问道。
旁边一个眉眼妖媚、服饰淡雅的女子气火火地说道:“就是这儿毛发还黄缃缃的小丫头顶了我的位儿?”
绯衣女子安抚道:“她既然第一日就上得了柳花台自然是有些过人的本事儿,你何必恼她呢?”
妖媚女子扭转脸去,满面笑容又唉声说道:“我自个倒没什么所谓,可是为莺娘你不服气。”
绯衣女子拿团扇掩着面,问道:“我?此话怎讲?”
“现主客间都传遍了,说你歌技输她一筹。”
顿时绯衣女子面色有些难看起来,抬眼说道:“只能说今夜来的客人口味有些独特,我现个都没挑上眼的。”
“樊郎君席上都叫你多番了,你还吊着人家?”
“我看不惯他每来总要玩些花样,便叫他多等一下。”说着便整理了下衣装,掩面只留一双笑眼卧在艘花船顶上去了。
只见着花船不大,四周以花灯装饰,顶上有个形似花苞的几个,凡有娘子上船便藏暗舱内,只有一艄公模样的人撑船。
待到了湖中央,所有的宾客都只会专注于单这艘船,而花苞则会在阁、台两侧的伴奏下开启,今日的花魁卧于其中,开始今晚压轴。
“莺娘啊,时辰还不到你不如雅间再候一候?”
“你现在就划了过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饶妈妈准了的!”
艄公一脸疑惑,有些迟疑但仍是撑起了船。
柳依依第一次上台,饶妈妈有些担心,便开了北屋的通院的大窗。不知是不是紧张,柳依依的气流有些子不稳,虽说不错,但却不似之前那般,荡气回肠。饶妈妈正考虑将白芍重新反台上,莺娘的芙蓉船就驶到了湖心。
演奏的乐妓们看到早到的芙蓉船不知如何是好,都停下了。
芙蓉花瓣一片片打开来,一个三分娇稚七分俏的满衣锦绣、流光溢彩,着着绯锦紫苏衫。发髻披散,不饰一物,却显得格外娇而不媚。
无人伴奏下,莺娘缓声轻歌,众人的目光交汇在她一人身上,莺娘得意地看向了戏台子。
这时台上的柳依依对着突如其来的意外,虽不知所谓,但有人领着唱安心了许多,便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而当柳依依一开口跟着莺娘唱时,众人都惊呆了,如果是莺娘的歌喉堪比夜莺,那么柳依依的歌声空灵便如同山泉水上的仙子,引得整个风月阁侧耳倾听,点满万千灯火的妓院竟像只有寥寥几人。
后又唱到诗经里的曲子,在席的没有不淌两行泪的。船上的、阁上的抛下来的绒花浮满了水面台前。
莺娘本是想叫柳依依下不来台,可这儿会子却让他人反将一军,妒忌之心更烈了,就像灯火通明的风月阁在水中的倒影,晃晃悠悠地直晃到了莺娘的心头。